夜雾浓得化不开,像浸了油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黑沼镇上空。方才木屋内的短暂交锋,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涟漪尚未荡开,便被这无边的黑暗与寂静吞噬了。
陆尘背靠着一棵虬结扭曲、半枯死的怪树,树干冰冷粗糙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他屏住呼吸,连胸腔的起伏都压到最低,《地脉牵引术》默默运转,将自身气息与脚下这片污秽、沉睡的土地短暂相连。肋下刚才因剧烈动作而崩裂的伤口,此刻正火辣辣地抽痛,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
那三个杀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尤其是潜地袭杀的手段,绝非普通劫修。是“黑风寨”的残余?还是他白日里在鬼市露了痕迹,引来了更专业的豺狼?怀里的黑色玉简和《戊土镇岳功》如同两块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因果之眼在浓雾中艰难地维持着感知,范围被压缩到身周数丈。那三个杀手的能量线条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隐没在草丛中的毒蛇,并未远离,正在小心翼翼地搜寻,显然不肯轻易放弃。
不能一直躲下去。这片区域太小,对方迟早会搜到这里。必须移动,利用对《地脉牵引术》的初步掌握和对环境的熟悉,在这片杀机四伏的沼泽中周旋。
他轻轻吸了口气,冰冷的、带着腐殖质和淡淡腥气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精神一振。目光扫过左前方,那里有一片地势更低洼的区域,黑色的积水没过大腿根,几丛枯黄的芦苇在雾气中鬼影般摇曳。水下情况不明,但雾气更浓,或许能提供更好的遮蔽。
他动了。没有立刻冲向那片洼地,而是先向右侧投出一块小石子。
“啪嗒。”石子落在不远处的泥水里,发出清晰的声响。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两道凌厉的杀气便锁定了那个方向,雾气中传来极轻微的破空声,是暗器!
就是现在!
陆尘身形如同狸猫,贴着地面,向左侧的洼地无声滑去。他尽量避开积水下的硬物,每一步都踩在相对坚实的泥坎上,动作轻灵得不像一个重伤之人。《地脉牵引术》带来的与大地微弱的共鸣,让他能提前感知到脚下些许的地势变化。
冰冷的黑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刺骨的寒意顺着伤口钻入,让他牙关都有些打颤。他矮下身子,让污水淹没到胸口,只露出头部,借助芦苇丛的掩护,缓缓向洼地深处移动。
雾气在这里浓郁得如同实质,视线不及丈许。耳边只有自己压抑的心跳,和水流划过身体的细微声响。
那三个杀手显然被刚才的声东击西所骗,短暂的骚动后,搜索的重点转向了石子落地的方向。但其中一道气息,那个肋下中剑的领头者,似乎更为谨慎,并未立刻移动,反而停留在原地,细细感知着。
陆尘心中一凛,停止移动,将身体完全沉入水中,只留口鼻在外,再次进入龟息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沼泽的夜晚,寒意彻骨。伤口在污水的浸泡下,传来一阵阵麻痹和刺痛交替的感觉。体内的灵力在抵御寒意和维持《地脉牵引术》中缓缓消耗。
另外两名杀手在远处搜索无果,开始逐渐向洼地方向靠拢。
不能再等了。
陆尘估算着距离,目光锁定侧前方一丛格外茂密的、缠绕着黑色藤蔓的芦苇。因果之眼显示,那后面的水下,似乎有一个不大的凹陷,或许能暂时容身。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水蛇般悄无声息地潜游过去。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丛芦苇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左侧不远处的泥浆猛地炸开!一道黑影如同潜伏已久的鳄鱼,带着满身的污泥和浓烈的杀机,破水而出!正是那名一直按兵不动的领头杀手!他竟不知何时,也潜入了水中,悄无声息地接近到了如此近的距离!
鬼头短刃划破雾气,带着一股腥风,直刺陆尘的后心!速度快得惊人!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突兀的袭击,避无可避!
陆尘甚至能感受到那刃尖传来的冰冷死意!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体内那丝微弱的《戊土镇岳功》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与《地脉牵引术》引动的那缕大地气息猛地结合在一起!
他没有试图转身格挡——那太慢了。
而是顺着前冲的势头,双腿在浑浊的水底猛地一蹬,同时腰部用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又如同泥鳅钻泥,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向前方那丛芦苇狠狠撞去!
“撕拉——!”
鬼头短刃擦着他的背脊掠过,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彻底划开,在后背上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火辣辣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但他也成功地借力撞入了那丛茂密的芦苇之后!
“噗通!”
水花四溅。
那领头杀手一击落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显然没料到陆尘在如此绝境下还能用出这般诡异的躲闪方式。他毫不犹豫,立刻揉身跟上,短刃再次刺出!
然而,当他穿过那丛芦苇,短刃刺下时,却只搅动起一团浑浊的泥水。
人呢?
就在他愣神的刹那,脚下原本看似坚实的淤泥猛地向下塌陷!仿佛下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空洞!
《地脉牵引术》——微幅改易地势!
陆尘在撞入芦苇丛的瞬间,便将最后凝聚的灵力全部用于震动脚下小范围的淤泥结构,制造了一个短暂的陷阱!
领头杀手措不及防,脚下踏空,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而早已借着前冲之力潜入旁边更深处水域、紧贴着凹陷处岩壁的陆尘,如同等待许久的毒蛇,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击!
他手中那柄一直紧握的长剑,从下而上,穿透浑浊的水体,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因失衡而暴露在他上方的、领头杀手的咽喉!
“咕……呃……”
领头杀手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短刃无力滑落,双手徒劳地抓向自己的脖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茫然。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一小片水域。
陆尘猛地抽出长剑,看也不看那缓缓沉入水中的尸体,用尽最后力气,向洼地更深处、雾气更浓的方向挣扎游去。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迅速流失,意识开始模糊。后背的伤口在污水中浸泡,传来阵阵灼热和麻木,左肩和右腿的旧伤也在疯狂抗议。
另外两名杀手听到这边的动静,正急速赶来。
视线越来越模糊,四肢沉重得像灌了铅。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他即将力竭沉没之时,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突然从侧面伸来,抓住了他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
陆尘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就要挥剑,却听到一个熟悉而平静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近在咫尺:
“别动,跟我来。”
是青芜!
她不知何时出现,如同这沼泽中的雾霭,无声无息。她一手抓住陆尘,另一只手似乎捏了个什么诀,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仿佛活了过来,悄然涌动,将他们二人的气息与身形彻底掩盖。
那两名赶到的杀手在洼地边缘停下,警惕地搜寻着,却只能看到一片死寂的黑水和弥漫的浓雾,还有那缓缓扩散开的、微弱的血腥气。他们低声交换了几句,语气惊疑不定,最终没敢贸然深入这片看不透的沼泽,悻悻退去。
青芜搀扶着几乎虚脱的陆尘,在浓雾与芦苇的掩护下,沿着一条隐秘的水路,悄然离开了这片杀戮之地。
她的步伐依旧从容,仿佛行走在自家庭院。陆尘靠在她身上,能闻到她那清冽如兰草的气息,与这沼泽的腐臭格格不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省点力气。”青芜淡淡道,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迷雾,“你的麻烦,比我想的要多。”
陆尘沉默,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了一丝。
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而前方的雾,依旧浓重,仿佛隐藏着更多未知的凶险与……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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