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当日,寅时刚过,天色未明。
靖王府书房内灯火通明。萧景玄身着亲王朝服,玄衣纁裳,头戴七旒冕冠,正对镜整理衣冠。镜中之人眉目冷峻,全无平日温润之态,只有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
沈青澜站在他身后,手中托着一个紫檀木盒。盒中整齐摆放着三份卷宗:科举舞弊案、赵德昌通敌案、太子私铸兵器贪墨盐税案。每一份都附有详实证据,铁证如山。
“殿下,”她轻声道,“万事小心。”
萧景玄转身接过木盒,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在府中等我消息。无论朝会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门。太子妃那边,玄七已安排暗卫保护。”
沈青澜点头:“我明白。只是……殿下真的要在朝会上同时弹劾三桩大案吗?”
“一鼓作气。”萧景玄眼中闪过寒光,“太子党羽众多,若只弹劾一桩,他们必会互相掩护,各个击破。唯有同时发难,才能让他们措手不及。”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况且,科举案关系到你沈家清白,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窗外传来更鼓声,寅时三刻已到。玄七在门外禀报:“殿下,车马备好了。”
萧景玄最后看了沈青澜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书房。沈青澜追到门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这一战,关乎太多人的命运。
**
宫门外,百官已陆续到达。见萧景玄下车,众人神色各异。有上前行礼的,有窃窃私语的,更多的则是远远观望。
陈铁山带着几位军中老将迎上来,抱拳道:“殿下。”
“陈将军。”萧景玄还礼,目光扫过他身后几位将军,“诸位将军能来,本王感激不尽。”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将军沉声道:“殿下客气了。老臣戍边三十年,最恨通敌卖国之人。赵德昌之事,老臣定要讨个说法!”
另一位中年将领也道:“科举舞弊,陷害忠良,更是动摇国本。今日朝会,末将愿为殿下助阵。”
萧景玄拱手:“有劳诸位。”
说话间,又有几位文官走来,都是朝中清流,以刚正不阿著称。为首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大人低声道:“殿下,证据可都备齐了?”
“周大人放心。”萧景玄拍了拍手中的木盒,“铁证如山。”
周大人点头,眼中闪过赞许:“好!今日老臣定要仗义执言,还沈文渊一个清白!”
钟鼓齐鸣,宫门缓缓开启。
百官鱼贯而入,穿过长长的宫道,来到太极殿前。汉白玉台阶在晨光中泛着清冷的光泽,殿宇巍峨,肃穆庄严。
萧景玄拾级而上,步履沉稳。他知道,今日之后,朝局将彻底改变。
殿内,永和帝已端坐龙椅。这位年过五旬的皇帝面色有些苍白,眼袋深重,但身着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依然威仪十足。太子萧景桓立于御阶之下,一身明黄储君服制,气度雍容,只是眼底有掩饰不住的阴鸷。
“儿臣参见父皇。”萧景玄行礼。
“平身。”永和帝声音有些沙哑,“今日大朝会,众卿可有本奏?”
按惯例,先由各部尚书奏报日常政务。户部报江南水患,工部报河道疏浚,兵部报北疆防务……一切如常。
直到礼部尚书奏报完毕,殿内忽然安静下来。
萧景玄知道,时机到了。他正要出列,却听太子抢先一步:“父皇,儿臣有本奏。”
永和帝抬眼:“讲。”
太子手持玉笏,朗声道:“儿臣近日听闻,七弟萧景玄私藏罪臣之女沈青澜于府中,意图不轨。沈青澜乃沈文渊之女,沈文渊当年因科举泄题获罪,其女没入宫廷为奴。七弟将其带出宫外,不仅违制,更有勾结罪臣、图谋不轨之嫌!”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萧景玄心中冷笑。太子果然要以沈青澜为突破口,先发制人。
“皇兄此言差矣。”萧景玄出列,神色平静,“沈青澜是本王向尚宫局借调,协助整理文书。此事李尚宫可以作证。至于图谋不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本王正要向父皇禀报,经查证,永和十五年科举泄题案,实乃有人构陷忠良。沈文渊沈大人,是冤枉的。”
“荒谬!”太子厉声道,“当年此案由三司会审,证据确凿,先帝御笔亲批。七弟如今翻案,是想质疑先帝圣明吗?”
“儿臣不敢。”萧景玄不慌不忙,“只是发现了新的证据,证明当年之事另有隐情。请父皇御览。”
他从木盒中取出第一份卷宗,由太监呈给永和帝。
永和帝翻开卷宗,越看脸色越沉。卷宗中不仅有周文昌答卷的笔迹对比,还有王怀远与张文远的书信副本,以及徐谦的证词。证据链完整,无可辩驳。
“这些……从何而来?”永和帝声音低沉。
“回父皇,是儿臣多方查证所得。”萧景玄道,“王怀远当年为提拔自己的学生周文昌,请主考官张文远在科举中做手脚。事发后,为找人顶罪,选中了刚正不阿的副主考沈文渊。此事不仅沈文渊蒙冤,更让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子弟失去进身之阶,实乃国之大害!”
他转向太子,目光如炬:“而据查证,王怀远做这些事,是受了东宫指使。太子为培植党羽,不惜舞弊科举,陷害忠良。请父皇明察!”
“血口喷人!”太子脸色煞白,“七弟,你为了扳倒本宫,竟敢伪造证据,构陷储君!其心可诛!”
“是不是伪造,一查便知。”萧景玄毫不退让,“当年涉案的考官、考生大多还在朝中。父皇可传他们上殿,当面对质。”
殿内气氛凝重如铁。百官屏息,无人敢言。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永和帝沉默良久,缓缓道:“传周文昌。”
周文昌如今是工部郎中,五十来岁,身材微胖。他被宣上殿时,腿都在发抖。
“周文昌,”永和帝看着他,“永和十五年春闱,你的答卷是自己写的吗?”
“回……回皇上,”周文昌扑通跪倒,“是……是微臣亲笔所写。”
萧景玄冷笑:“周大人,你的字迹何时变得如此工整了?本王这里有你当年在翰林院写的公文,字迹松散无力,与答卷上的字天差地别。要不要当众比对?”
周文昌汗如雨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萧景玄乘胜追击:“还有,你答卷中引用的《周礼》典故,写错了两个字。这等错误,对于真正熟读经史的人来说,几乎不可能犯。周大人,你能解释吗?”
“我……我……”周文昌瘫软在地。
太子见状,急忙道:“父皇,就算周文昌答卷有问题,也不能证明是儿臣指使。王怀远早已过世,死无对证……”
“谁说死无对证?”萧景玄打断他,取出第二份卷宗,“这是王怀远与张文远的书信副本,上面明确写着‘奉太子之命’。还有王怀远当年的门客徐谦的证词,他亲耳听到王怀远说,这是太子的意思。”
他将卷宗呈上:“此外,王怀远做事谨慎,每次都会留一份凭证,以防过河拆桥。这些凭证如今在王氏手中,儿臣已取得。请父皇御览。”
永和帝看着那些书信,手微微发抖。信中不仅提到了科举舞弊,还记录了太子如何通过王怀远操控官员任免,结党营私。更触目惊心的是,还有几封信提到了如何陷害弹劾太子的御史李岩,致其死在流放路上。
“逆子!”永和帝猛地拍案,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竟敢如此!”
太子跪倒在地:“父皇明鉴!这些定是七弟伪造,意图构陷儿臣!儿臣冤枉!”
“冤枉?”萧景玄取出第三份卷宗,“那这些呢?太子私铸兵器,豢养私兵;勾结赵德昌,通敌卖国;贪墨江南盐税,数额高达百万两。这些,也是冤枉吗?”
他将赵德昌供出的证据一一呈上。有太子与突厥可汗往来的书信,有私兵名册,有盐税贪墨的账本……铁证如山。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谁都没想到,太子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你……你……”永和帝指着太子,气得说不出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太监连忙上前搀扶,永和帝摆摆手,深吸几口气,才缓缓道:“太子萧景桓,结党营私,舞弊科举,陷害忠良;私铸兵器,豢养私兵;勾结边将,通敌卖国;贪墨盐税,害国殃民……数罪并罚,着革去储君之位,废为庶人,圈禁宗人府,终身不得出!”
太子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永和帝又看向萧景玄:“靖王萧景玄,查明大案有功。着加封为‘靖亲王’,赐双俸,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主理太子一案后续事宜。”
“儿臣领旨。”萧景玄行礼。
“沈文渊一案,”永和帝继续道,“既然查明是冤枉,着即平反。追复原职,赐谥‘文正’,以彰其忠。沈家男丁赦免回京,女眷脱去奴籍,发还家产。”
萧景玄心中一松。沈家的冤屈,终于洗清了。
“退朝。”永和帝疲惫地挥挥手。
百官退出太极殿时,个个神色复杂。谁都明白,从今日起,朝局彻底变了。太子倒台,靖王崛起,一场新的权力洗牌即将开始。
萧景玄走出大殿,阳光刺眼。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殿下,”陈铁山走过来,低声道,“太子党羽不少,今日虽然扳倒了太子,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太原王氏,太子妃的娘家,定会反扑。”
“我知道。”萧景玄点头,“接下来,该清理余党了。”
正说着,王公公匆匆走来,神色慌张:“靖亲王殿下,皇上……皇上晕倒了!”
**
养心殿内,太医正在诊脉。永和帝躺在龙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萧景玄守在床边,眉头紧锁。今日朝会上的激烈交锋,加上太子罪行带来的打击,让本就身体欠佳的永和帝承受不住,终于病倒了。
“李太医,父皇情况如何?”
李太医是太医院院判,医术最高。他收回手,低声道:“殿下,皇上这是急火攻心,加上长期服用丹药,体内积毒已深。此次病发凶险,需静养调理,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萧景玄心中一沉。父皇沉迷丹道多年,他劝过多次,但永和帝始终不听。如今看来,后果已经显现。
“本王知道了。请李太医务必尽心医治。”
“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萧景玄走出养心殿,玄七已在外面等候。
“殿下,太子已被押往宗人府。但太子妃那边……”玄七欲言又止。
“太子妃怎么了?”
“太子妃得知太子被废,在长春宫大闹,说要见皇上。守卫拦着不让,她就……就要自尽,被宫女救下了。”
萧景玄揉揉眉心。太子妃王氏是太原王氏嫡女,心高气傲,如今太子被废,她定然无法接受。
“派人看紧她,别让她再出事。”萧景玄道,“另外,传本王令,封锁东宫,所有人员不得出入。太子一党的官员,全部停职待查。”
“是。”
回到靖王府时,已是午后。沈青澜在书房等候,见萧景玄回来,连忙起身:“殿下,朝会如何?”
“太子被废,圈禁宗人府。”萧景玄简要说了一遍,“你父亲的冤案也平反了。沈家男丁可赦免回京,女眷脱去奴籍,发还家产。”
沈青澜愣住,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十年了,她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年。父亲终于可以瞑目了,沈家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殿下……”她声音哽咽,跪倒在地,“殿下大恩,青澜没齿难忘。”
“快起来。”萧景玄扶起她,“这是你应得的。你父亲本就是冤枉的,如今真相大白,还他清白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轻声道:“青澜,你自由了。不再是罪臣之女,不再是宫奴婢女。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青澜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殿下想要青澜选择什么生活?”
萧景玄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青澜,本王的心意,你应当明白。从北疆一路走来,你我生死与共,早已不是寻常情谊。如今你已脱去奴籍,本王可以向父皇请旨,娶你为妃。”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但本王不愿强求。你若想离开,本王会为你安排妥当,保你一世无忧。你若愿意留下……本王许你一世相伴,永不辜负。”
沈青澜眼泪簌簌落下。这一路走来,她经历了太多磨难。家破人亡,为奴为婢,朝不保夕。直到遇见萧景玄,她才重新看到了希望。
这个男人,给了她尊严,给了她信任,给了她一个可以期盼的未来。如今,他更给了她选择的权利。
“殿下,”她轻声道,“青澜这条命,是殿下救的。青澜的仇,是殿下报的。青澜的心……早已属于殿下。”
她深深一礼:“青澜愿随殿下,无论前路如何,生死不渝。”
萧景玄将她拥入怀中,久久无言。这一刻,所有的艰难险阻都值得了。
窗外夕阳西下,余晖洒满庭院。远处宫城巍峨,近处竹影婆娑。
乱世之中,能有知己相伴,已是万幸。
而他们的路,还很长。
**
三日后,圣旨下。
靖亲王萧景玄加封“摄政王”,代皇上处理朝政。太子党羽一一清算,该罢官的罢官,该下狱的下狱。朝局焕然一新。
沈府旧宅发还,沈青澜的兄长沈青峰从流放地赦免回京。兄妹相见,抱头痛哭。
又过数日,永和帝病情稍缓,但依然不能理政。萧景玄以摄政王身份,开始推行一系列新政:整顿吏治,清查田亩,减轻赋税,兴修水利……
朝中反对声音不少,尤其是世家大族,利益受损,怨声载道。但萧景玄手握兵权,又有陈铁山等将领支持,新政推行虽有阻力,但总体顺利。
这日,萧景玄在书房处理政务,沈青澜在一旁协助。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人默契日深,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意。
“殿下,”沈青澜递过一份奏章,“这是江南来的密报。泰王近日与几位世家家主往来密切,恐有异动。”
萧景玄接过奏章,扫了一眼,冷笑:“泰王终于坐不住了。太子倒台,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殿下要小心。”沈青澜担忧道,“泰王在朝中势力不小,又有世家支持,不可小觑。”
“本王知道。”萧景玄放下奏章,“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的翠竹:“青澜,本王已向父皇请旨,要娶你为妃。父皇虽然病重,但已经准了。礼部正在筹备,下月初六是吉日,我们就那日成婚。”
沈青澜脸一红,低头轻声道:“全凭殿下做主。”
萧景玄转身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等成了婚,你就是摄政王妃。到时可能会有更多风浪,更多明枪暗箭。你怕吗?”
沈青澜抬头,目光坚定:“有殿下在,青澜不怕。”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中。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玄七匆匆进来,神色凝重:“殿下,出事了。宗人府传来消息,废太子萧景桓……昨夜暴毙了。”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