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瞎摸乱闯的人在楼中惊起一阵骚乱。
    连殊调匀了呼吸,甩开沈玉絜的手,他登时尴尬,面带些许愤色。
    “方才是情急,我才没有……”
    他才没有想和与她形影不离。
    他喜的爱的从来都是冰清玉粹的女子,像郁照那样救苦救难的、仁心仁爱的……
    当初遭难,没有郁照他兴许就活不成了,他甚至可以为了郁照去死!
    然而此时的他当然不知,最后他的确会为郁照而死,只是缘由让他千遍万遍地崩溃、后悔。
    沈玉絜堪堪站稳吐了句话,就被姑侄二人打断,似乎根本没将他放在眼中。
    “姑母,戒尺没有伤到你吧?”
    连殊也了然,他问的重点不在她,而在玉器,她神色几分冰冻:“迫不得已打碎了你的戒尺,改日赔你。”
    “死物不得与活人比。我唤小僮来侍候姑母……”
    “不必了,我这就回郡主府了。”连殊侧瞥向沈玉絜,“沈郎君随我一道走吧。”
    连衡眼睫一眨,攒眉蹙额,“姑母,那玉奴呢?”
    他的担忧或关照徒有其形,在外人面前,连殊也懒怠拆穿,就当是维护王府与郡主府之间的体面。
    她微微莞尔。
    他自然是该留下来处理清同苑的烂摊子啊。
    连殊:“主不随客去。”
    连衡总也不能那么不识趣,他姑母可不就是不待见他么?
    他欠身拜送:“姑母慢走。”
    清同苑案发后,最紧要的还是报官,若是坦坦荡荡,自然禁得住他们查验。
    连衡目送两道背影,望他们转过廊道木梯,拥挤在人流中。
    周遭安静了,他才幽幽转向茶室,脏乱腥臭,半腐烂的指骨昭示着死去多时,和新鲜的尸骸,堆叠在一起,水洗难消的恶臭。
    “姑母,慢走。”
    少年唇如榴火,一张一合,尾音渺渺。
    *
    清同苑早就因为刚才楼上的争执与尖叫而沸腾,楼下拥堵,而楼主很快带着人上楼去平乱,至于连殊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
    阿织见她带着沈玉絜一起出来,又狼狈,便问:“郡主!里面出什么事了?”
    她衣袖上染绯色,阿织心一紧,牵起她手查看:“郡主,你没受伤吧?”
    “嗯。”
    “她无恙,是她杀了人。”沈玉絜此时没多余情绪,平静阐述。
    啪——
    又一声猝不及防的,沈玉絜整张脸都被她打偏了过去,事后,连殊还云淡风轻地擦着自己的手指,嫌厌之情暴露在这些细节中。
    “你若不去嫖赌,本不会发生今日诸事。”
    沈玉絜嫖赌?阿织一听便直直挂脸,她是郡主的奴婢可不是沈府的奴婢,自是不会给这负心汉好脸。
    他的名声就这样被连殊轻易往地上踩了,正要发作时,连殊又淡淡道:“大庭广众下别这样丢人现眼,请沈郎君上车。”
    沈玉絜憋了一肚火,哼声钻入帷帘。
    连殊则举动从容。
    车驾缓缓驶动,车舆内茶具等物一应俱全,连殊就着现在的模样,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沈玉絜,向他客气。
    “一时失态,给沈郎君赔罪。”
    可沈玉絜嫌脏。
    她手指上还有干涸的未洗去的淡淡朱色,凝在指纹中,他下意识认为这杯茶也是血腥的。
    要连殊说,此人真是故作矜贵,敬酒不吃吃罚酒那种。
    她不甚在意,端着瓷盏沉肃地饮了,纵使血腥在身,依旧不影响她的风度。
    沈玉絜是个胆小的男人,她今日就这样认定了。
    寂然多时后,连殊并未对他发难,他竟开始倒打一耙:“连殊,你为什么会去清同苑?你派人跟踪我?”
    “呼……”
    她轻轻吹茶。
    少女容貌端华,令沈玉絜忽的失语。
    连殊的性子几时变得这么难以捉摸了?
    “……你!”沈玉絜讽刺出声,“你知道得一清二楚,没少窥听窥视吧?往前你就对郁照暗中刁难,我看在眼中,无非是有所顾忌,不想与你闹到明面上……”
    连殊心中薄哂,是他愧对,是他该向她解释去嫖赌的原因,是因为郁照,因为郁照失踪,他心焦如焚,以至于有心之人勾勾手指,伪造一点线索就甘愿入局。
    她跟踪沈玉絜?他真将自己看得太重了,一个男人而已,她是郡主,这盛京最不缺的就是不择手段向上爬的,哪一个不比他会讨人欢心。
    连玉奴那个病秧子都比他识趣。
    连衡知道她去捉奸,还懂点事,知道替她递戒尺。
    沈玉絜真是厚颜无耻,不知收敛的。
    “沈郎君,你去请旨退婚吧。”轻飘飘的,无关痛痒的,毫无真心的,从她口中说了出来。
    连殊的吐息声都变刺耳了。
    沈玉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御赐之婚岂是说退就能退?要他如何向长辈们交代,要他把命都交代出去吗?!
    连殊重复一遍:“我说,你可以去请旨退婚。”
    他听得目眦欲裂,人性本恶,他可以从来不爱连殊,但哪里能接受连殊对他无情无意,偏偏还要找三两理由,粉饰颜面。
    “你是恨我昔日待你冷淡……”
    “你也知道?”连殊抬起下颌,一改昔日明艳招摇,面容清冷不可亵渎,着素色、饰玉冠,又端得威严华贵,“沈玉絜,本郡主的耐心是有限的。”
    该这么清清楚楚地、血淋淋地撕开孽缘的根源。
    沈玉絜发着寒噤,不自觉垂首。
    她嗓音分明不高,却使之振聋发聩。
    她说她的耐心是有限的,是已经耗到头的意思了吗?
    “沈郎君,若你不肯想办法退婚,那么来日方长。”连殊重拾淡笑对他敬茶。
    “痴人说梦!”沈玉絜先前被连殊呛声,这回横声横气说道。
    连殊素手一抬,敬他的茶泼了他满脸,把人浇成了落水禽鸟。
    “停车。”
    “呃——”马车急停,沈玉絜撞到车壁上,一阵闷痛。
    “下车吧,郡主府与沈府不顺路,还望沈郎君体谅。”连殊万分体贴地为沈玉絜拉开帷帘。
    沈玉絜气恼却问不出口,这是郡主的马车,他只是搭乘的客人,主人要撵客,他哪里还待得下去,灰溜溜下车,一看周围环境,离沈府还有好远的路。
    人被丢在了路旁,阿织有些幸灾乐祸。
    连殊唤她上车收拾了残局。
    阿织乐呵呵问:“郡主,接下来是回府去吗?”
    “不,去沈府。”连殊撑在桌面上,阖眸养神。
    她就不信,沈玉絜两条腿还能快过她的马车,她就是要先发制人,登门问罪,向沈氏的长辈讨一个说辞:怎么教出来嫖赌毒俱沾的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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