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事件已经过去了两天。
顾云深请了病假,据他室友说,主席同志回来后就对着那把瓜子和空了的煎饼袋子发呆,偶尔还会喃喃自语“这不科学”。
陆清眠对此表示很理解,世界观的重塑肯定是需要时间的,并顺手把他转来的煎饼钱又退了回去,附言:【助理首单,免薪试用。】
司徒静没回龙虎山,反而像一块固执的磐石,开始在南江大学里出没了。
只是这次她不再穿着显眼的改良版道袍,而是换上了普通的大学生常穿的运动服,但是她那双过于清亮锐利的眼睛和挺得直直的背脊,依旧让她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她似乎在暗中调查什么,目光时常扫过陆清眠,带着审视与未消的疑虑。
陆清眠乐得清静,只要不打扰她赚钱和躺平,龙虎山的那位住她对面,啊不,住她上铺都行,她都无所谓。
她正忙着研究从画室带回来的那个邪门木盒。
盒子不大,木质暗沉,触手冰凉,上面的雕刻花纹扭曲盘旋,看久了会让人头晕目眩。
盒子本身是个禁锢怨念的容器,材质特殊,能隔绝内外气息。
里面原本封存着一缕附着在某个失败画家遗物上的癫狂执念,靠着汲取宿主的生命力和精神能量维持不散的邪祟东西,现已经被她处理掉了。
“做工倒是不错,可惜路子走歪了。”陆清眠掂量着空盒子,指尖划过一道繁复的符文,盒身微不可查地轻颤一下,彻底归于沉寂,连那丝冰凉感都消失了。
“留着当个收纳盒吧,装装符纸什么的,省得浪费。”
她随手将空盒子塞进书架角落,和一堆哲学概论、心理学教材挤在一起,完美伪装。
刚清闲没一会儿,她的手机就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对面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女声。
“请、请问…是陆大师吗?我…我是听美院的师兄说的…您能帮帮我吗?”
林晓月,文学院大三学生,刺绣社成员。
她找陆清眠的原因是感觉自己被一件衣服缠上了。
半小时后,在学校咖啡厅最隐蔽的角落,陆清眠见到了林晓月。
女孩的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比国宝还重,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身体时不时细微颤抖。
“说吧,什么衣服?”陆清眠开门见山,把二维码立牌往桌上一放,“基础咨询费五百。”
林晓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连忙扫码付款,然后语无伦次地开始讲述:
“是我们刺绣社…的一个传统,或者说…秘密活动。”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恐惧,“叫往生衣。”
据林晓月说,刺绣社有个流传了十几年的秘密社团,叫午夜刺绣社。
里面的成员大多是心灵手巧但性格内向敏感的女生。她们会在深夜,于废弃的旧活动楼一间密室里,共同缝制一件特殊的往生衣。
“传说…只要在缝制时,怀着最虔诚的祝福和最纯净的思念,为逝去的亲人或朋友绣上一针一线,就能让逝者在另一个世界获得安宁,甚至…实现生者一个未了的心愿。”林晓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半年前加入的,因为我奶奶去世前,一直想看我穿上她亲手做的嫁衣…我想为她做一件往生衣,让她安心。”
“听起来像个心理慰藉的小组。”陆清眠点评,“然后呢?”
“一开始很正常,大家都很认真,氛围也很好。但最近…最近变得不一样了。”林晓月身体抖得更厉害,“社里来了一个新成员,叫苏婉,她…她很厉害,刺绣技艺超群,但她的想法很…很极端。她说,普通的祝福力量太弱,要融入更有力量的东西,才能让往生衣真正沟通阴阳,实现更强大的愿望。”
“她所谓的更有力量的东西是什么?”陆清眠眯起眼问道。
“是……是执念。”林晓月几乎要哭出来,“她引导大家,在刺绣时不再只是思念和祝福,而是反复回忆逝者生前最痛苦的,最不甘的或者最怨恨的瞬间,将那些强烈的负面情绪,一针一线地绣进衣服里!”
“哦?”陆清眠双眼微动,来了点兴趣,“怨念纺线,执念为绣?这路子倒是有点野,继续说。”
“从那以后,那件往生衣就变得越来越…诡异。”林晓月眼神恐惧,“它挂在密室里,明明没有风,衣摆会自己飘动。有时候凑近了,能听到细微的、很多人的哭泣和低语声。碰过它的人,都会做噩梦,梦到逝者痛苦狰狞的样子,然后现实中就开始倒霉,生病,出意外……”
“我上个星期,只是帮忙整理了一下线头,回来之后就天天梦到我奶奶在地里干活,累得直不起腰,还骂我不孝顺……”林晓月终于哭了出来,“我这两天走路差点被花盆砸到,吃饭噎到,喝水呛到…陆大师,我感觉那衣服…它活过来了,它在缠着我,想把我也拉进去!”
陆清眠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
汇聚多人执念与怨气,还大部分是已逝之人的怨气,附着于承载情感的织物之上,日久天长,确实会孕育出麻烦的东西。
这已不是简单的心理问题,而是形成了初步的集合体怨灵雏形。
“你带我去看看那件往生衣。”陆清眠站起身,“清理费五千,视情况浮动。先付一半定金。”
林晓月如同听到特赦令,立刻转账。
……
旧活动楼隐藏在校园最深处,老旧的墙皮剥落,藤蔓无序的缠绕,温度都似乎比外面低了,大白天的也显得阴森寂静。
林晓月带着陆清眠,从一扇不起眼的侧门进入,沿着布满灰尘的楼梯下行,来到一扇紧闭的木门前。
门一推开,一股混合着陈旧布料,还有香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里的空间不大,点着几盏昏暗的应急灯。
正中央的木质人台上,挂着一件几乎快要完成的宽袍大袖式往生衣。
衣服底色是玄黑,上面用各种颜色的丝线,绣满了繁复而扭曲的花纹,还有符咒以及一些抽象的人脸图案。
刺绣的色彩艳丽得近乎诡异,针脚细密,却透着一股疯狂和压抑。
衣服无风自动,轻微地起伏着,仿佛有看不见的呼吸。靠近时,能隐隐听到无数细碎的啜泣,哀叹和怨恨的低语在耳边萦绕。
几个面色苍白的,眼神带着惊惧和一丝异样狂热的女生正围坐在周围,手里拿着针线,机械地绣着,口中念念有词。
她们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浑浊,显然被这集合体的怨念影响着。
其中一个穿着素白长裙,气质阴柔的女生抬起头,看到林晓月和她身后的陆清眠,眉头微蹙:“晓月,你怎么带外人来了?这里是圣地。”
她就是苏婉。
陆清眠没理会她,目光直接落在那件往生衣上。
在她的视野里看到的,那往生衣根本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团蠕动着的,由无数灰黑色负面情绪丝线纠缠而成的怪物。它正伸出无形的触手,连接着在场的每一个女生,汲取着她们的精力,放大着她们内心的痛苦与执念。
“圣地?”陆清眠嗤笑一声,“我看是养蛊现场。”
苏婉脸色一沉:“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心血的结晶,是沟通彼岸的桥梁!只有极致的痛苦,才能换来极致的解脱与实现!”
“用痛苦实现的愿望,本身就会带来新的痛苦。”陆清眠懒得跟她辩经,直接走向那件往生衣,“这东西该退休了。”
“拦住她!”苏婉尖声叫道。
旁边几个被深度影响的女生眼神一厉,竟真的站起身,朝着陆清眠扑过来,动作僵硬,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陆清眠叹了口气:“就知道不能省事。”
她甚至没从帆布包里掏家伙,只是脚下步伐一变,如同游鱼般在几个女生之间穿梭,手指或点或拍,精准地落在她们后颈、肩井等穴位上。
她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那几个女生身体一软,眼神恢复清明,茫然地瘫坐在地,似乎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苏婉见状,又惊又怒,竟一把抓起旁边剪刀,朝着陆清眠刺来!
就在这时,密室门“砰”地被撞开!
“住手!”一声清叱,司徒静如同天降神兵,手持桃木剑冲了进来。她身后,是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眼神已然不同的顾云深。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根……从门口捡来的半米长、手臂粗的废弃桌腿,姿态戒备。
“陆清眠!你又……”司徒静话说到一半,看到那件怨气冲天的往生衣,脸色骤变,“好浓的怨气集合体!”
苏婉看到又有人来,尤其是司徒静那身正气凛然的气场,让她手中的剪刀顿了顿。
陆清眠趁此机会,已经闪身到了往生衣前。
她没有动用任何法器,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抹微不可查的金芒一闪而逝,直接点向衣服胸口位置那片最混乱,最浓郁的怨念核心。
“散。”她轻吐一个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光芒万丈。
那件原本微微飘动着低语不断的往生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异状瞬间消失。
衣服软塌塌地垂落下来,颜色仿佛都黯淡了几分。密室中那股阴冷压抑的气息,也随之烟消云散。
缠绕在林晓月和其他女生身上的无形触手,悄然断裂。她们只觉得浑身一轻,一直笼罩在心头的沉重感和恐惧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苏婉呆立原地,看着失去所有灵性的往生衣,手中的剪刀“哐当”掉在地上,她失魂落魄地喃喃:“力量…我的力量……”
司徒静举着桃木剑,准备结印的手僵在半空。她又晚了一步?而且,陆清眠刚才那一下……她甚至没感觉到明显的灵力波动!这怎么可能?
顾云深紧握着桌腿,看着瞬间恢复正常的环境和那些眼神恢复清明的女生,再看向只是轻轻点了一指就解决一切的陆清眠,喉咙有些发干。
他刚才在外面,就感觉到里面有种让人极度不适的阴冷,但现在,那种感觉完全消失了。
科学……好像真的解释不了这个。
陆清眠收回手指,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林晓月:“搞定了。剩下的尾款三千,记得结一下。另外,建议你们这个社团就地解散,或者改绣点十字绣或者平安福什么的,阳光一点。”
说完陆清眠又看向失魂落魄的苏婉,语气平淡:“沟通彼岸?就你这点道行,连门槛都没摸到,差点把自己和所有人都搭进去。真正的力量,不是靠钻营这些阴秽玩意儿得来的。”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司徒静和顾云深。
“司徒天师,善后就交给你了,报警或者心理疏导你看着办。”
“顾学长,”她视线落在他紧握的桌腿上,嘴角微勾,“武器选得不错,下次可以考虑带个防狼喷雾,更符合科学防卫理念。”
说完,陆清眠拎起帆布包,无视一地狼藉和众人复杂的目光,潇洒地离开了这间充斥着过往偏执与疯狂的密室。
司徒静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没有立刻去处理现场,而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桃木剑,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陆清眠的手段,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体系。
顾云深缓缓放下桌腿,走到那件已经变成普通绣品的往生衣前,伸手触摸。
入手的只有布料的冰凉,再无其他。他抬起头,望向陆清眠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他一直坚持的,信奉的唯物主义堡垒,在这一刻,彻底塌方了一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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