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强压着怒气,语气严肃但尽量平和地对苏言言几个说:“你们几个,先带黄子沫去医务室处理一下。苏言言,照顾好你同学。”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陈乐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陈女士,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苏言言哽咽着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半边脸已经红肿起来的黄子沫。肖立远和林冲也立刻围了上来,四个孩子沉默地离开了气氛凝重的办公室,朝着走廊尽头的医务室走去。
医务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光线比办公室柔和许多。
苏言言扶着黄子沫坐在靠墙的病床上,自己挨着她坐下。看着黄子沫脸上那清晰刺目的五指印和微微破裂的嘴角,苏言言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比刚才在办公室流得更凶了。
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巨大的愧疚和一种被理解的震撼——黄子沫刚才竟然为了维护她,勇敢地顶撞了她那个连她自己都畏惧的妈妈,还因此挨了打。
“子沫……对不起……对不起……”苏言言泣不成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黄子沫受伤的脸颊,又怕弄疼她,最终只是轻轻地、紧紧地抱住了黄子沫的肩膀。她能感觉到黄子沫单薄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缩的叶子,但她却死死咬着下唇,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哭声。
肖立远站在床边,拳头攥得紧紧的,指关节都发了白。他盯着黄子沫脸上的伤,眼睛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恨不得立刻冲回去找那个凶恶的女人理论。
林冲相对冷静一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肖立远的后背,声音低沉:“这下我们真是闯了大祸了……停学怕是跑不掉了。”
肖立远猛地转过头,声音沙哑带着自责:“不关你们的事!是我!是我非要拉你们去游戏厅的!是我连累了你们和黄子沫!”
苏言言用力摇头,眼泪甩得到处都是,她松开黄子沫,看着肖立远和林冲,哽咽却清晰地说:“不是的!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就在这时,值班的护士阿姨走了进来,她看到黄子沫脸上的伤,皱了皱眉,但没多问,只是熟练地用棉签蘸了棕色的消毒药水,轻轻地给她清理伤口。
药水触碰到破皮的地方,带来一阵刺痛,黄子沫的身体猛地绷紧,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她依然倔强地昂着头,紧紧闭着眼睛,硬是把即将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护士阿姨有些惊讶地看了这个异常安静和坚强的女孩一眼,一边上药一边轻声说:“小姑娘还挺能忍,伤得不轻,居然没哭鼻子。”
她包扎好,叮嘱了几句注意不要沾水,便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护士走后,医务室里又陷入了沉默,只剩下苏言言压抑的抽泣声。
黄子沫依旧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那紧握床单、指节发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波澜。
苏言言用袖子用力擦干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深吸了几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三个因为她而卷入风波的同学,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说道:
“是我不对。其实……其实在转到这个学校之前,我还去过别的学校。” 她开始讲述,声音很低,带着深深的羞耻和痛苦,“但我都不愿意待在那里。那里的同学……他们除了攀比家里的车子、房子,就是攀比衣服和零花钱。大人们一见面,问的也都是‘你孩子考第几名?’‘你老公今年赚了多少?’……那些主动来找我做朋友的女生,也只是因为我爸爸是房地产公司的董事,她们想通过我……拿到一些商场打折券或者别的什么好处……”
苏言言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断断续续地说:“我受不了那种环境……我觉得好假,好孤独……我想了各种办法不去学校,装病,甚至……甚至在学校里,故意偷拿同学漂亮的橡皮或者进口的铅笔……我希望他们讨厌我,把我赶走……那样,我妈妈或许就会放弃,或许就能看到我有多不开心……”
她终于说出了埋藏最深的秘密,那个连她自己都唾弃的行为。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太久,此刻倾吐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解脱和更深的痛苦。
她放下手,露出一张被泪水彻底浸湿的脸,绝望地看着她的朋友们,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她不知道,这番坦白会不会让她连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真诚友谊也彻底失去。
当苏言言哽咽着说出她在以前的学校如何被攀比之风包围,如何感到孤独和虚伪,甚至不惜用“偷东西”这种自毁名声的方式试图逃离时,医务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冲的反应是直接而外露的。
他原本因为“闯祸”而紧皱的眉头,此刻完全被一种巨大的惊讶和不解取代。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在他简单直率的世界观里,学校就是学习、打球、和哥们儿疯玩的地方,顶多再加上被老师批评、被家长唠叨。他根本无法想象,竟然会有苏言言描述的那种环境——同学之间不是比谁游戏玩得好,而是比谁家更有钱?交朋友不是为了一起开心,而是为了捞好处?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而“偷东西”这个词,更是像一颗炸弹在他脑子里炸开。在他和林冲这群男孩简单的是非观念里,“偷”是绝对错误、可耻的行为,是会被所有人鄙视的。
他看向苏言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懵懂的震撼。他无法理解,这个看起来家境优越、文静有礼的女生,内心竟然承受过这样的挣扎,甚至不惜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反抗。
他原本觉得苏言言只是个有点娇气、需要保护的转校生,此刻,他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这个女孩的内心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艰难得多。
他下意识地收起了之前那种大大咧咧的态度,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笨拙的同情。
相比之下, 肖立远的内心活动则要复杂和汹涌得多。
起初,他和林冲一样,被苏言言的话震惊得愣住了。但很快,惊讶就被一种更深层、更细腻的情感所取代。他一直以为苏言言是那种被保护得很好、甚至有些软弱的“小公主”,会因为妈妈的一句批评而难过,需要别人的鼓励和肯定。
他万万没想到,在她文静怯生的外表下,竟然藏着如此强烈的痛苦和如此倔强的反抗——一种近乎绝望的、用毁灭自己在别人眼中形象的方式来换取自由的反抗。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苏言言的认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身边低着头、脸颊还红肿着的黄子沫,心中猛地一痛。两个女孩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交错重叠。
黄子沫是用沉默和疏离来保护自己,而苏言言则是用看似“变坏”的方式来呐喊。她们选择的方式不同,但那份不被理解、渴望挣脱束缚的痛苦,却是如此相似。
他一直以为只有黄子沫需要他的保护和陪伴,此刻他才惊觉,看似拥有“完美”家庭的苏言言,内心同样是一片需要被看见的荒原。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心疼、敬佩和自责的情绪冲击着他。他心疼苏言言曾经的无助和孤独,敬佩她敢于用那种方式抗争的勇气(尽管方式不对),更自责于自己之前对她的那些肤浅的判断和偶尔的不耐烦。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坚强”的理解太狭隘了。黄子沫的坚韧是沉默的承受,而苏言言的坚韧,则是一种近乎悲壮的、指向自我的反抗。
这种复杂的情绪最终转化为一股更坚定的力量。他不能再让这两个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女孩独自面对接下来的风暴。他必须做点什么,承担起属于他的那份责任。
于是,他猛地拉了一下还在发愣的林冲,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决地说出了那句话:
“我们可不能输给女生。”
这句话,既是对林冲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输给女生的,不是面子,而是那种直面问题、勇于承担的勇气。
他看到黄子沫为了维护朋友甘愿顶撞长辈甚至挨打,听到苏言言敢于揭开自己最不堪的伤疤以示真诚,他作为男生,绝不能退缩。
所以,当他对苏言言说“麻烦你帮忙看着黄子沫”时,语气里不再有平时的嬉闹,而是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黄子沫,然后毅然拉着林冲离开了医务室。
他的背影,比来时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决心。
他要去面对的,不仅仅是承认去游戏厅的错误,更是要为自己,也为那两个比他想象中坚强得多的女孩,争一个公正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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