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假的吧?
牧清寒指尖按在碑面,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零碎的记忆猛地撞开闸门,瞬间漫过了牧清寒的思绪。
那年他才十岁,坐在马车里,车窗外是绵延的林海。
他指尖戳着父亲那本古籍,书页上印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末了还附着幅浅墨画。
少年立在剑冢前,衣袂被风掀起一角,眼神很亮。
“爹,这个‘王权无暮’很厉害吗?”
他晃着父亲的袖子,满是好奇。
父亲闻言动作一顿,目光落在画上,语气里感慨。
“当年的天下奇才,悟透王权剑意,当年的前人评价为‘当世无敌’。”
“可惜被妖族杀害,十多岁就死了。”
那时的牧清寒似懂非懂,只记住了“当世无敌”四个字。
惋惜的同时,他也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到达世间顶点,看世间风景。
他以为这样的传奇,死后必然葬在王权山庄的祖坟里,碑上刻满赞誉,受世代族人祭拜。
可此刻,他蹲在荒漠深处,眼前只有一方半人高的青岩墓碑,边角被风沙磨得圆润,连名字都只剩模糊的印记。
那个父亲口中“当世无敌”的天才,那个让无数人惋惜的传奇,怎么会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连块像样的碑石都没有?
眼前的墓碑不过半人高,青岩石料普通得很,边角早没了棱角。
没有香火,没有祭文,连姓名都快被黄沙抹去,只困在这不见天日的荒漠深处。
王权山庄里有座衣冠冢。
他跟着父亲去见过。
汉白玉碑身刻着鎏金碑文,石人石马立在两侧,四季都有仆役洒扫。
两座墓,一个在庄内受万人敬仰,一个在荒郊被风沙啃噬。
哪个…才是真的归处?
记载里说,他是被妖皇梵云飞杀死的。
难道当年…竟是这样一场以一敌众的死斗?
他被这些沙妖围堵在荒漠里,凭着一柄剑杀到力竭?
可他明明悟透了王权剑意,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但若是梵云飞出手,又何需这些沙妖?
风又起了,沙粒打在碑上的声响,像是少年没说出口的疑问,在这空寂里反复回荡。
“啪嗒…”
沙粒落在枯骨上发出轻响,身后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几乎同一时间
“铮!”
剑刃破风,寒芒闪过,径直钉入身后的岩壁。
石屑飞溅,蛛网般的裂痕顺着剑痕蔓延。
“嘀嗒…”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沙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远处的土狗僵在原地,额间不知何时多了道浅浅的血痕,暗红色的血珠正顺着绒毛缓缓滑落。
“你是谁,为何…一直跟着我?”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没有半分温度。
梵云飞只觉颈侧一凉,锋利的剑刃已贴在肌肤上,连汗毛都被剑气逼得倒竖。
原来…早就被发现了吗?
牧清寒单手持剑,原本清明的眼眸此刻竟在黑夜中闪烁着淡淡的猩红光芒,其中满是警惕与杀意。
“我叫…梵云飞。”
梵云飞没有动,声音平静。
他身形微微一晃,沙粒在他周身流转、凝聚,转眼间便褪去了土狗的外形,化作个身着素色衣衫的青年。
他眉目清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方小小的墓碑上,原本平静的眼底渐渐漫上一层悲伤,连声音都轻了几分。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
“梵云飞…”
牧清寒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微微皱眉,眼底的猩红又浓了几分。
眼前这看似虚弱的青年,居然是传闻里那个统御西西域、能操控万里黄沙的妖皇?
那个…记载中杀害王权无暮的凶手。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梵云飞。
素色衣衫上沾着沙尘,袖口还有几道破损的痕迹,脸色苍白,连呼吸都比常人轻浅几分,哪里有半分妖皇的威压。
是受伤了?
还是故意示弱?
牧清寒心头疑云丛生,握剑的手虽未再逼近,却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听到梵云飞那句问话,牧清寒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那方矮小结实的墓碑上。
他没接话,只是手腕微转。
剑刃归鞘的声响格外清晰,像是一种无声的信号。
暂时放下敌意,却也等着梵云飞给出答案。
“他是我从未见过的天才,”梵云飞看向牧清寒,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喊我梵哥哥。”
回忆里的少年总是鲜活的。
“他好像永远不会生气,”梵云飞的声音不自觉放柔,眼底掠过一丝温柔。
“无论是面对道盟里刻板的长辈,还是调皮的孩童,他都笑着说话,三言两语就能让气氛变得热闹。”
“就连没见过人类的妖怪,见了他也会放下戒备,乖乖凑到他身边听他讲外面的故事。”
“他说‘妖也有亲人,无辜者不该死’,哪怕被师兄骂‘勾结妖族,堕了王权门楣’,他也没退一步。”
在梵云飞的心里,王权无暮就像一道光。
“他是我眼中的太阳,”他抬起头,仿佛能透过岩石看到当年那个少年。
“掌握王权剑意,待人真诚,心怀苍生,本该是光芒万丈的少年,是道盟未来的希望。”
话音陡然顿住,空气中的温柔被浓重的悲伤取代。
“可惜……英年早逝。”
“为何说这些?”
牧清寒的声音骤然变冷,法力波动陡然加剧,几乎要将整片地域撕裂。
“杀死他的人,不正是你吗?梵云飞!”
他对妖族向来中立,甚至会对那些受欺负的小妖怪伸出援手,可唯独对梵云飞,他打从心底里厌恶。
这个扼杀了道盟天才的刽子手,这个亲手杀死王权无暮的凶手。
“明明是你杀了他,为何又如此……惺惺作态?”
牧清寒的剑在鞘中嗡鸣,随时准备出鞘,他看着梵云飞脸上的悲伤,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杀了他…”
梵云飞喃喃自语,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自我谴责。
“是啊…”
他苦笑一声,眼底的温柔被痛苦取代,“是啊…”
突然,他猛地攥紧拳头,妖力不受控制地外泄,周身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若是我再强一点…是不是…就能保护好无暮了?”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像困在回忆里,“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
“是不是…就能早些…宰了王权景行那个老狗!”
牧清寒皱紧眉头,“王权…景行?”
这个名字他很熟悉,那是王权无暮的父亲,是道盟人人敬仰的英雄,是历史上一手将王权世家推向巅峰的传奇人物。
梵云飞抬起头,眼底满是嘲讽,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冰冷的笑。
“对啊,那个被你们供为英雄,受无数人敬仰的王权景行,王权无暮的亲生父亲。”
“他呀,就是杀害无暮的真正凶手!”
“嗡——”
牧清寒瞳孔骤缩,周身的杀意瞬间爆发,剑刃出鞘的瞬间,凛冽的剑气冲天而起,覆盖了方圆数万米的地域。
地面被剑气割裂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远处的山峰在剑气的压迫下,竟簌簌落下碎石。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父亲,怎会杀害儿子?”
“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玷污前辈的名声!”
梵云飞看着眼前杀意弥漫的牧清寒,丝毫不惧,反而笑得更甚。
“你难以置信的事情,那老狗直接做了。”
他缓缓抬起手,妖力在指尖凝聚,形成一团柔和的光团。
“无暮的天赋太高,又太过善良,不愿遵从他那套‘斩尽杀绝’的道,碍了他的眼,也碍了他的权。”
妖力在指尖缓缓流转,映亮了梵云飞的眼眸。
“想看看吗?当年的真相。”
他看着牧清寒,语气平静。
牧清寒盯着梵云飞微笑的脸庞,又看向他指尖那团妖力,心中满是警惕。
他不知道梵云飞说的是真是假,更不知道这团妖力里藏着什么阴谋。
“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封住我体内妖力,只留下这一丝。”
梵云飞仿佛看穿了他的顾虑,张开双臂,主动撤去了周身所有的妖力防御,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牧清寒的杀意之下。
“就这一丝妖力,不过是用来构建记忆幻境,怎么样也伤不了你这位…杀力顶尖的…‘妖皇’吧。”
他的目光如炬,直直看向牧清寒,眼底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片坦荡。
“我知道,那所谓的‘历史记载’,让你极其厌恶我,但无暮不该死得不明不白。”
“看看吧,看看你们敬仰的‘英雄’。”
“看看…当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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