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后院厢房内灯烛初上。
后巷传来一阵轻微的“咕咕”声,陈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黑羽信鸽落在了后巷的阴影处,脚上系着个小小的纸卷。他起身走过去,取下纸卷,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
陈为敲门示意后才推门而入,掌心托着一筒纸卷:“公子,刚在后巷的檐下发现的。”
赵玉琸展开纸条,仅有寥寥数字。
“卯时御都尉司拦路,慎行。”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一行冰冷的提醒。赵玉琸捏着纸卷,指尖微微发凉——是谁会特意提醒他?是敌是友?
“怎么了?”娄昭阳见他神色凝重。
烛火噼啪炸开一星火花,映得他眉眼骤冷。赵玉琸将纸卷递给她,沉声道:“有人提醒咱们,明日卯时御都尉司会设卡阻拦。”
娄昭阳接过纸条一看。“那明日钦天监之行......”
“必须去。”赵玉琸将纸条凑近烛火,火舌倏地吞没纸卷,“罗曜今日刚将玉料送入钦天监,这单生意咱们不仅是利润,更是我们立足京城、接近权力核心的敲门砖,绝对不能有失。”
“可御都尉司的人若当真拦路......”
赵玉琸沉吟片刻,目光忽然亮了起来:“信上只说卯时设卡,若是咱们避开卯时,现在就出发呢?”他转身看向娄昭阳,“咱们先找个离钦天监近的地方住下,明日一早直接过去,就能避开他们的阻拦。”
娄昭阳愣了愣,随即点头:“这主意好!可是现在这么晚了,哪里还有客栈有空房?而且钦天监附近都是官署,客栈应该不多。”
“既然信中说卯时行动,我们便提前出发。”赵玉琸霍然起身。
“陈为,你即刻赶往钦天监附近的,看看是否还有酒楼或客栈楼上还有空余雅间的,价格不论。记住——从后巷绕行,莫惊动旁人。”
“是,公子。”陈为应声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约莫一炷香后,陈为才匆匆返回,额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汗意。
“公子,事情办妥了,但费了些周折。”他压低声音,“香雪楼掌柜起初一口咬定客满,连普通厢房都没了。属下观其眼神闪烁,便知他是瞧咱们面生,想拿捏一番或是待价而沽。”
赵玉琸眉头微蹙:“然后?”
“属下便亮出五两一锭的银元宝,只说我家主人好清静,急需一间雅间歇脚,不计代价。”陈为道,“那掌柜的见到银子,脸色立刻由阴转晴,这才‘想起’八楼天字房似乎刚刚空出,只是价钱需得翻上一番。属下已付了双倍定金,他拿了钱,也痛快答应了绝不透露风声。”
“做得很好。”赵玉琸点头。在这京城之地,银子往往比任何名帖都更管用。
娄昭阳看着赵玉琸,有些担心:“香雪楼?我听说那里是很出名的赌场,鱼龙混杂,会不会不太安全?”
“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越不容易引人注意。”赵玉琸拿起一旁的青石色外衫,披在娄昭阳肩上,“而且香雪楼的九层是天台,能俯瞰外城的风光,正好可以看看御都尉司的动向。咱们从后门走,直接去客房,不会碰到下面的赌客。”
她点头道:“我明白了,险中求胜。我都听你的。”
“咱们现在就走,带上玉料和图纸,其余的东西不用带太多。”
两人换了身低调的青布衣衫,娄昭阳将图纸和清单藏在袖袋里,赵玉琸提着装玉料的锦盒,跟着陈为从商行后门悄悄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通商街时,街上已经没了行人,只有巡夜的士兵提着灯笼走过,光线忽明忽暗。
更漏指向亥时三刻,城东香雪楼早已悬起千盏绛纱灯。
赵玉琸与娄昭阳乘着青帷小车从后门悄无声息地驶入。两人披着墨色斗篷,沿着专设的檀木楼梯迤逦而上,将一楼的狂热隔绝在下。
娄昭阳下意识地透过楼梯转角的海棠棂窗向下望——只见三楼赌场中央人群簇拥,一只鎏金陀螺在盘中央飞旋,光影变幻间竟显出一个妖娆的西域美人剪影,引得满堂轰然叫好。银钱如流水般被推上桌案,赌徒们涨红的脸上尽是贪婪与狂热。
就在这时,一个醉醺醺的锦衣公子从赌桌边跌撞而出,险些撞到娄昭阳。赵玉琸手疾眼快地侧身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在对方腰间——那枚刻着半朵玉兰花的玉佩,正随着他的动作胡乱晃动。
“唔......好狗不挡道!”那公子含糊地骂了一句,浑身的酒气混着脂粉香扑面而来。
他似乎根本未看清来人,便又踉跄着扑回赌桌,高声嚷嚷着要押上全身家当,很快便湮没在人群之中。
娄昭阳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攥紧赵玉琸的衣袖,低声道:“方才那人......”
“赝品。”赵玉琸收回目光,语气笃定而冰冷,“玉料是次等的岫岩玉,纹饰徒具其形,神韵全无,连刀工都透着匠气。不过是京中纨绔子弟附庸风雅、虚张声势的玩闹罢了。”他嘴上虽如此说,却仍将此事记在心里,引着娄昭阳快步走入回廊深处。
推开天字房的雕花门,内里陈设雅致,熏着淡淡的苏合香。赵玉琸无心流连,反手合上门扉,目光便如巡弋般扫过四壁。西墙畔悬挂着一幅《雪夜访戴图》,笔法高古,意境幽远。
他心中微动,走上前去,指尖沿画框边缘细细摸索——果然触到一处极细微的机括。轻轻一推,那幅画连同底下的一小块墙板竟悄然向内旋开,露出一扇隐蔽的菱花格窗。
窗外视野极佳,月光下,钦天监的白玉望台及其前的宽阔广场尽收眼底,连远处沉寂的城南商业街也一览无余,只有几点孤零零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
“就在这里。”赵玉琸低声道,唇角终于浮现出一丝掌控局面的冷然,“且看明日,究竟是谁能占得先机。”
卯时正刻,晨光尚未撕破云层。赵玉琸独自立在香雪楼第九层天台上,青石色外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忽见城南方向烟尘腾起,三十六骑玄甲卫士纵马奔来,马匹高大健壮,士兵身姿挺拔,纵马的速度极快,却异常整齐,没有丝毫杂乱的声响。这支队伍的动作老练有序,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老兵,绝非普通的城防士兵。
腰间玉带钩在曦光中泛出冷硬青光。为首之人猛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时露出袖口三道金线——正是御都尉司百夫长的标记。
“果然来了。”赵玉琸握紧了栏杆,指尖泛白。“这队形这马术,分明是边军精锐的做派,周闻瀚竟能将这样的人安插入皇城司职......看来周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比罗曜口中描述的还要深不可测。”
他们绕着商业街巡查,显然是在寻找往钦天监方向的人,与匿名信上的内容分毫不差。
只见那队人马故意绕向通商街,他们沿着城南商业街绕了一圈,像是在巡查,又像是在寻找什么,随后便朝着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又突然地折返皇城。马蹄声如惊雷碾过青石路,惊得早市小贩纷纷避让。
“阿琸,你在看什么?”娄昭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披着件杏色披风,手里端着一碗热粥,“我煮了点粥,你喝了暖暖身子,辰时快到了,咱们该准备去钦天监了。”
赵玉琸转过身,接过粥碗,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清晨的凉意。“御都尉司的人刚过去,果然在搜排巡查。”他放下碗,对娄昭阳道,“幸好咱们提前来了这里,不然肯定会被拦住。”
娄昭阳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庆幸:“那写信的人到底是谁啊?要是没有他的提醒,咱们这次就麻烦了。”
“不知道,但这个人肯定对御都尉司的动向很清楚。”赵玉琸皱了皱眉,“不管他是谁,咱们都要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两人回到八楼的天字房雅间,洗漱完毕,吃过早点,便携着檀木匣往钦天监走去。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