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晨露带着深秋的寒意,打在西跨院的窗棂上,凝出一层薄薄的白霜。沐羽是被院外的碎语声吵醒的,她睁开眼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枕边的位置早已空了,只余一丝若有似无的檀香——那是杜胜身上独有的味道,不同于王府熏香的甜腻,清冽得有些反常。
她翻身坐起,指尖触到枕下硬物,是枚棱角锋利的铁刺,末世三年,她早养成了枕戈待旦的习惯。门外的争执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老妇的尖刻与小丫鬟的怯生生辩解。
“不过是个克死爹娘又攀附上来的破落户,也配要上等的云锦做冬衣?王爷院里的份例都要紧着,哪轮得到她这个扫把星!”
沐羽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披上衣裳。原主记忆里,靖王府的掌事嬷嬷姓刘,是太后赐下来的老人,向来眼高于顶,早年还受过杜衡母亲的恩惠。这才刚嫁进来第三天,就迫不及待地来立威了。
她推门而出时,正见刘嬷嬷叉着腰站在廊下,手里捏着一匹水绿色的云锦,唾沫星子横飞:“就这粗布麻衣也委屈不了她!当年沐家何等风光,还不是败在她爹娘手里?如今嫁进王府已是天恩,竟敢要东要西——”
“刘嬷嬷好大的口气。”沐羽倚着门框,声音轻懒却带着冰碴,“我爹娘是战死沙场的忠良,你一口一个‘败类’,是骂他们,还是骂追封他们的先帝?”
刘嬷嬷脸色一白,随即梗着脖子:“老奴只是说事实!王府库房空虚,哪有闲钱供你挥霍——”
“库房空虚?”沐羽嗤笑一声,抬脚走到她面前,忽然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刘嬷嬷吃痛惊呼,手里的云锦掉在地上。沐羽的指尖在她腕间玉镯上轻轻一敲,那玉镯色泽温润,竟是上等的羊脂白玉,绝非一个掌事嬷嬷能戴得起的。
“这镯子,是前几日杜侍郎府送的吧?”沐羽语气平淡,却让刘嬷嬷瞳孔骤缩,“我听说,杜侍郎府库房失窃当晚,有个穿王府嬷嬷服饰的人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出来,怀里还揣着个锦盒。嬷嬷,你说巧不巧?”
这话戳中了刘嬷嬷的死穴。她确实收了杜衡的好处,答应帮着磋磨沐羽,可库房失窃的事她只是听说,并未参与。此刻被沐羽这么一诈,顿时乱了阵脚:“你、你血口喷人!老奴是太后亲赐的嬷嬷,你敢污蔑我——”
“污蔑不污蔑,搜搜就知道了。”沐羽扬声道,“来人啊,去嬷嬷的住处,把她床底下第三个箱子搬来。”
刘嬷嬷吓得魂飞魄散,那箱子里确实藏着杜衡送的金银珠宝。她扑上来想阻拦,却被沐羽侧身避开。就在这时,一道欢快的身影从月亮门外跑进来,嘴里喊着:“媳妇!媳妇!蝴蝶!”
是杜胜。他穿着件明黄色的常服,头发有些散乱,手里举着个用草梗编的小蝴蝶,看到沐羽就扑了过来,却在路过刘嬷嬷时“不小心”绊了一跤。
“哎哟!”杜胜摔在地上,手里的泥巴蹭了刘嬷嬷一裙摆。刘嬷嬷尖叫着后退,却见杜胜爬起来,手里抓着个东西举到沐羽面前:“媳妇,这个!嬷嬷床底下的!”
那是个小巧的银锁,上面刻着“衡”字——正是杜衡的贴身之物。刘嬷嬷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王妃饶命!是杜侍郎逼老奴的!他说要让您在王府待不下去——”
沐羽没看她,只是低头看着杜胜。他脸上还沾着泥巴,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献宝的孩子:“媳妇,我帮你抓到坏嬷嬷了!要吃糖!”
阳光透过廊下的雕花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沐羽指尖顿了顿,忽然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泥巴。指尖触及他皮肤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那看似孩童般的眼神深处,有一丝极快的波动闪过,快得像错觉。
“赏。”沐羽收回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把刘嬷嬷拖下去,杖责二十,发去洗衣房。再把这银锁送到杜侍郎府,就说我替他管好家奴了。”
下人不敢怠慢,拖着哭喊的刘嬷嬷下去了。杜胜还在缠着沐羽要糖,沐羽从袖袋里摸出颗蜜饯递给他,他立刻笑开了花,蹲在墙角一边吃一边玩泥巴。
沐羽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刚才杜胜摔倒的角度太巧了,刚好能拿到银锁,而且那银锁藏在床底最里面,一个“傻子”怎么可能轻易找到?她越来越确定,这个靖王,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正思忖着,贴身丫鬟青禾匆匆走来,脸上带着喜色:“王妃!公子醒了!李医官说,公子醒了一次,还说了句话!”
沐羽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再琢磨杜胜,立刻带着青禾赶往城外的别院。自从替嫁后,她就把沐风安置在这里,用从杜衡库房里撬来的药材吊着他的性命,没想到真的有了转机。
别院的房间里弥漫着药香,沐风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李医官见沐羽进来,连忙上前见礼:“王妃,公子寅时醒了片刻,意识还不清醒,但说了句‘宫里……玉……’,然后又昏睡过去了。不过这已是大好的迹象,只要继续用药,不出半月就能彻底清醒。”
“宫里?玉?”沐羽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头一震。原主记忆里,父母去世前曾入宫参加过一次宫宴,回来后就神色凝重,没过多久就“意外”身亡。难道父母的死,和宫里有关?而那个“玉”,又是什么?
她走到床边,握住沐风冰凉的手。哥哥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触碰。沐羽眼眶微热,末世里她孑然一身,如今终于有了牵挂。她低声道:“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真相,让害我们沐家的人付出代价。”
从别院回来时,已是傍晚。夕阳将靖王府的朱红围墙染成了暖金色,沐羽刚走进院门,就看到杜胜蹲在门口的石狮子旁,手里拿着个泥巴捏的东西。
“媳妇!你回来了!”杜胜看到她,立刻举着泥巴跑过来,“给你!”
沐羽低头一看,那是个歪歪扭扭的泥巴人偶,穿着小小的朝服,胸前还捏着一块方形的东西。最奇怪的是,人偶的脸上没有五官,只在额头的位置,刻着一个模糊的“玉”字。
沐羽的呼吸骤然一停。她早上才从哥哥那里听到“玉”字,杜胜怎么会知道?而且这个泥巴人偶的造型,分明是宫里的官员!
“你捏的是什么?”沐羽的声音有些发紧。
杜胜歪着头想了想,傻笑起来:“不知道!梦里有个老爷爷说,这个能保护媳妇!”他把泥巴人偶塞进沐羽手里,泥巴的温度带着他手心的暖意,“媳妇拿着,不怕坏人!”
沐羽握着那团还带着温度的泥巴,看着杜胜蹦蹦跳跳跑回院子里的背影,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梦里的老爷爷?这分明是杜胜在暗示她什么。他不仅知道她哥哥醒了,还知道“玉”字的线索,甚至清楚这线索和宫里的官员有关。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接近自己,是为了利用她,还是和沐家的冤案有关?
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沐羽握紧了手里的泥巴人偶。指尖的泥巴渐渐变凉,可她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不管杜胜的目的是什么,他手里有她需要的线索,而她,也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盟友。
“杜胜,”沐羽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散在暮色里,“你这场戏,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院子里的杜胜似乎没听到,依旧蹲在地上玩泥巴。只是在沐羽转身走进房间的瞬间,他抬起头,脸上的傻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刚才替沐羽擦泥巴时的触感,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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