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棂外就飘进股若有似无的霉味。沐羽睁开眼时,新婚夜那盏红烛早烧得只剩半截灰,蜡油凝在碟子里,像摊凝固的血。她坐起身,指尖还能回想起昨夜触到杜胜腹肌时的硬实 —— 那绝不是个常年养在深院、痴傻度日的人该有的肌理。
“王妃,该用早膳了。” 门外传来个细弱的女声,是分配来伺候她的丫鬟春桃,说话时带着明显的怯意,却又藏着点漫不经心。
沐羽披了件素色外衫,刚走到外间,就被桌上的东西呛得皱了眉。青瓷碗里盛着的粥泛着青灰色,飘在上面的咸菜叶子蔫得发黑,凑近闻,一股馊味直钻鼻腔。旁边的小碟里摆着两个硬邦邦的馒头,表皮都裂了缝,像是放了三五日的陈货。
春桃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王、王府里近来用度紧…… 厨房就只寻到这些了。”
“用度紧?” 沐羽拿起筷子,轻轻拨了拨粥碗,米粒沉在碗底,黏成一团,“昨儿个送嫁时,陛下赏的十石精米、两筐鲜鱼,是长了腿跑了?还是你们厨房的人,把御赐之物吞进肚子里了?”
春桃身子一哆嗦,头垂得更低:“小的、小的不知…… 许是管事们调配错了。”
“调配错?” 沐羽冷笑一声,筷子 “啪” 地拍在桌上,“我看是你们觉得,嫁进来的是个‘疯王妃’,配傻王爷,就只配吃馊饭?”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伴随着孩童般的嬉闹。杜胜穿着件明黄色的常服,手里举着个圆滚滚的泥巴团子,跑得满脸通红,身后跟着两个小厮,脸上满是不耐烦,却又不敢拦。
“姐姐!姐姐!你看!” 杜胜一头扎进外间,泥巴团子差点砸到桌角,“我捏的小鸭子!会游泳的!”
沐羽看着他眼底的 “纯真”,心里那点疑虑又冒了上来。昨夜他问 “有糖吗” 时,眼神深处那丝极快的波澜,绝不是错觉。她压下思绪,伸手接过泥巴鸭子,指尖触到湿冷的泥,却意外摸到团子中心夹着的硬物 —— 像是块布料的边角。
“王爷怎么跑来了?” 春桃看到杜胜,脸色更白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杜胜没理她,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粥碗,突然皱起鼻子,伸手就去推:“臭!不好吃!姐姐不吃!”
他力气比看起来大得多,青瓷碗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馊粥洒了一地,还滚出几粒发黑的石子。沐羽的眼神瞬间冷了 —— 粥里掺石子,不是失误,是故意的。
“呀!” 杜胜像是被摔碎的碗吓了一跳,手里的泥巴鸭子掉在地上,刚好砸在那摊馊粥里,泥块散开,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小块深蓝色布料,边角绣着半个银色的衡字纹 —— 那是杜衡府里下人的制式衣料。
春桃的脸 “唰” 地没了血色,扑通跪倒在地:“王妃饶命!是、是厨房的刘管事让小的这么做的!他说…… 说您配不上王爷,就该吃些粗食!”
“刘管事?” 沐羽蹲下身,捡起那块布料,指尖捏着布料边缘,眼神里没什么温度,“他倒是胆子大,敢替王爷做主。”
她站起身,踢了踢地上的碎碗片:“春桃,去把刘管事叫来。记住,要是他不来,就说王爷摔了碗,闹着要砸厨房。”
春桃连滚带爬地跑了。杜胜还蹲在地上,用手指戳着那摊馊粥,嘴里念念有词:“不好吃…… 肚肚痛……” 说着,他抬起头,手里捏着个泥巴捏的小肚子,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叉,“姐姐,痛痛。”
沐羽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 不烫,也没有痴傻之人常有的呆滞。杜胜被她摸得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把泥巴小肚子递到她手里:“给姐姐,不疼。”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刘管事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役走了进来,脸上满是倨傲:“王妃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一顿早膳,何必惊动王爷?” 他瞥了眼地上的碎碗,语气更冲,“王府规矩,损坏器物要照价赔偿,王妃刚嫁进来,就不懂规矩吗?”
“规矩?” 沐羽把玩着手里的泥巴小肚子,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我倒想问问刘管事,给主子吃馊粥、掺石子,是哪门子的规矩?还是说,这规矩是你背后的人定的?”
刘管事脸色一变,刚要开口辩解,杜胜突然跑过去,抱住他的腿,把手里剩下的泥巴全抹在他的官服下摆上:“泥巴!好玩!”
刘管事又气又急,想推开杜胜,又怕伤了 “傻王爷”,只能僵在原地。沐羽趁机上前一步,从袖袋里掏出那块绣着衡字纹的布料,拍在他胸口:“刘管事,你府里的人,怎么会把布料落在王爷的泥巴团里?难道是…… 你让他盯着王爷,顺便给我送馊饭?”
刘管事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嘴唇哆嗦着:“不、不是!这布料…… 是小人不小心弄丢的!”
“不小心?” 沐羽冷笑,突然提高声音,“来人!把刘管事绑起来,送到柴房去!让他好好尝尝,一天三顿馊饭,配不配他这‘管事’的身份!”
两个跟着刘管事来的仆役吓得不敢动,杜胜却突然松开刘管事的腿,跑到院门口,对着外面喊:“绑!绑坏人!” 他声音清亮,刚好引来了几个巡逻的侍卫。侍卫们见王爷发话,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把刘管事捆了起来。
刘管事挣扎着,嘴里还在喊:“王妃!你不能这样!我是杜大人派来的!杜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杜大人?” 沐羽挑眉,走到他面前,俯身低声道,“你告诉杜衡,他库房里的东西,我还没跟他算完账。这馊饭,就当是利息了。”
刘管事被拖下去后,春桃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沐羽看了她一眼:“去厨房重新备早膳,要是再敢耍花样,刘管事就是你的下场。”
“是!是!小的这就去!” 春桃慌忙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沐羽和杜胜。杜胜蹲在地上,正用树枝戳着刚才摔碎的碗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沐羽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王爷刚才怎么知道,泥巴团里有布料?”
杜胜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茫然:“布料?什么布料?” 他指了指地上的泥巴,“鸭子肚子里有毛毛,不舒服,就拿出来了。”
沐羽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丝破绽,可他眼里只有纯粹的疑惑,像是真的不知道那块布料的来历。她心里的疑团更重了 —— 这傻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装得太像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王妃!外面有个医馆的人送来的,说是沐风公子那边的消息!”
沐羽心里一紧,立刻接过信。信纸是粗糙的草纸,上面的字迹很潦草,是医馆的大夫写的:“沐风公子昨夜醒过一次,只说了‘青鳞’二字,又晕了过去。脉象仍虚,需续用名贵药材。”
“青鳞?” 沐羽喃喃自语,手指捏紧了信纸。父母被害的线索,哥哥之前低语的模糊内容,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词。青鳞是什么?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一个组织的标记?
杜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指着信上的 “青鳞” 二字,歪着头问:“姐姐,这是什么?好吃吗?”
沐羽回过神,把信收进袖袋,摸了摸他的头:“不是吃的。是…… 一个会让坏人害怕的东西。”
杜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拉起她的手,往院子角落跑:“姐姐,我带你看个东西!”
院子角落有棵老槐树,树下堆着一堆干草。杜胜蹲下身,扒开干草,露出下面一个小小的泥坑,泥坑里插着几根树枝,树枝上挂着几个泥巴捏的小玩意儿 —— 有鸭子,有兔子,还有一个小小的人,穿着泥巴做的衣服,衣服上画着几片歪歪扭扭的青色鳞片。
“你看!” 杜胜指着那个泥巴人,笑得很开心,“青鳞!泥巴怕青鳞!”
沐羽的心脏猛地一跳,盯着那个泥巴人身上的青鳞,又想起哥哥说的 “青鳞” 二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她看着杜胜天真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个傻王爷,或许知道些她不知道的事。
风从院墙外吹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吹动了槐树叶,沙沙作响。沐羽蹲在泥坑边,看着那些泥巴玩意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的信纸。青鳞,杜胜,杜衡,父母的死…… 这一切,似乎都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缠在了一起。
她抬起头,看向杜胜。他正蹲在地上,用手指给泥巴人添鳞片,嘴里还在哼着歌。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看起来像个无害的孩子。可沐羽知道,这个孩子般的王爷,或许才是这王府里最危险的人。
“王爷,” 沐羽轻声说,“以后不要再捏这些了。”
杜胜抬起头,眨了眨眼:“为什么呀?青鳞好看。”
沐羽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望着院墙外的天空。云层很厚,像是要下雨了。她知道,这京城的风波,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叫 “青鳞” 的线索,或许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 只是这把钥匙,到底在谁的手里?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