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悠悠,恨悠悠,恨到何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若兰站在窗口,幽怨地望着时而露出笑脸时而羞涩躲进乌云的月亮。亦双、亦轩和外公外婆的说笑声从楼下的泳池边传来,萦绕在她的耳畔,偶尔打断她布满心头的愁绪——缱绻旖旎万千,不过红楼遗梦。世间千千万万种情感,难道因一次迫不得已的分离,就残破、无法聚合了吗?
忙碌于大街小巷的一辆辆黄色计程车引起李少强的注意有一段日子了。厌倦了打打杀杀的他常常幻想大陆决议收回宝岛的情景,如果真真切切地到了那一天,自己还会重回战场杀戮不想杀戮的一衣带水的同胞。他准备退伍,抛刀戈于九霄云外,谋一份平凡的工作了此残生。他想到了开计程车。他将想法告诉了景飞。景飞的心思与他不谋而合;不一样的是,景飞不是开计程车,而是开计程车公司。
“我的钱只够租两辆计程车。”李少强难以置信地说,“我到哪儿给你弄买车的钱?开公司不仅要买车,还需要注册资金、启动资金和周转资金,我们卖了裈袴,也买不起第三辆车!”
“男人,认定的事要么不做,要么勇往直前。趑趄嗫嚅,我看你只适合渔樵耕读。”
“钱从哪儿来?”李少强理智地说,“像我们这样生存在这世道的普通人,为了填饱肚子,已经用尽了全力。”
“那个……”景飞欲言又止。
李少强想不出景飞有什么办法筹措到钱,忧愁地摇了摇头。
“上头从大陆运来了很多黄金……高进看管……”景飞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蓄谋已久的计划。
李少强反应过来:“抓住要杀头的!高进够可怜了,你别拖他下水。”
“现在时局乱得很。浑水摸鱼,速战速决,上面不一定知道少了;即使知道了,也不确定是运输环节的出错还是入库之后少的,所以不会过多追究。”
“万一他们顶不住压力不得不查呢?即使不怀疑高进,其他无辜的人被捕我们能心安理得?”
“想白手起家,就要走夜路。穷人想赚第一桶金,不仅要放下面子装孙子,还要有做贼子的胆子。”景飞坚定地说,“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论对错,一起进退。”
“物质是把双刃剑。它可以给人高品质的生活,也会成为一个人的负累。靠自己的双手,赚够吃够喝的钱行了,何必为了带不走的身外之物劳心费力?”
“死脑筋。不论大生意小生意,想做好都需要劳心费力。生意像滚雪球越滚越大,钞票就会潮水般四面八方涌来;这时独大的你,可以强食弱肉,吞并或打压矮小的同类。如果你想着小富即安,你就有可能成为别人蚕食的目标;当你绞尽脑汁地想着保全你的基业,你付出的代价和努力不会比做大生意少。”
李少强看了一眼景飞,默默地消化着他的话。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习惯了呼风唤雨,却也厌倦了逢场作戏的张啸天到了香江,本想和艾青平平淡淡地做个普通人,却因手下的兄弟和九龙的帮派发生了纠纷不得已做了出头鸟,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死在了对方的乱枪之下。可怜一代枭雄,竟落得如此下场!
人地生疏的焦躁感形影不离地笼罩着申公鹤,张啸天横尸街头之后他的这种感觉更甚。卓莲枝按他的喜好将起居饮食安排得细针密缕,找不到归属感的他依然对任何事提不起兴致,日渐消沉;熬了一个多月,身心俱疲的他索性闭门不出,与格格不入的环境彻底隔离。女儿的开导,以及考虑到新的环境能对悲痛欲绝的艾青好一些,于是他带上了家眷和艾青乘船来到了宝岛。在淞沪积累的庞大资金,足够支撑他们在宝岛的枕稳衾温;动荡的时局,也让识时务的他不愿抛头露面,一心做起了与世无争的隐士。
高进歪斜在椅子里,脚搁在桌子上,呆呆地看着流淌在库房门前的月光。几缕不甘寂寞的树影伸展在地上的月光里,试图搅乱平静的夜。
高进正了正身体,揭开桌上茶杯的盖子,端起来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放下茶杯,盖上盖子,够到茶杯旁的油纸包,中指按住,食指和拇指一点点抠开,捏出了一块月饼,咬了一口。月饼干燥的表层嗒嗒地落在他的前襟;他顾不上掸去,他正细腻的品味,嘴里的食物是否有家的味道。
自行车除了车轮转动时链条与齿轮的结合、分离扯拽黄油的微小声响,不再有其他的声音。骑坐着它的景飞和李少强生怕弄出一丁点儿的动静引起更多人的关注,但库房门口端着枪的士兵还是警惕地举起枪,喝令他们站住。李少强轻轻地跃下,拉停了自行车;景飞往四周看了看,把自行车往墙边靠。李少强微笑着说:“兄弟别紧张,自己人,我们找高处长。”
“两位稍等。我去通报。”士兵迟疑了一下,放下了枪。
“你就说他二舅哥来了。”景飞冲着士兵的背影喊,“让他赶紧出来接驾。”
士兵回头看了看,半信半疑地走到了高进的身边,行完礼准备汇报,听出是景飞和李少强的高进打断了他:“熟人,你让他们进来吧。”
景飞笑嘻嘻地来到桌子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日月潭红茶,好茶!高处长自从退居二线,已经从愣头青毛头小伙子成功转型为懂得生活品味的优雅人士啦!你我虽一起长大,档次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啦!”
高进笑了笑,说:“感谢两位贵客深夜屈驾光临鄙人寄居的陋室空堂,又是带酒又是带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两位难道欲行见不得光的龌龊之事?”
李少强不言语,眼神躲闪着将食盒和酒放在了桌子上。景飞叹了口气:“良辰美景,姑爷为何说出这般煞风景的话?我们不是怕你一个人过节孤单,才累得像驴一样踩着破自行车来了嘛。”
“好吧,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高进拉过食盒说,“自己找座吧,我陪两位贵人喝点儿酒。”
“吃货!”景飞摇头叹息道。
李少强笑了笑,说:“中秋佳节,请放哨的兄弟一起来吧。”
“我自作主张,放了兄弟们的假;他们都各自找朋友、老乡过节去了。我只留了两个兄弟站岗,让他们来吧。有你们在,一个连的悍匪也甭想冲进来。”高进说完,喊士兵喝酒。
“高兄言重啦!”李少强笑着说,“我们现在是生意人,不再过问江湖的是非了。”
“江湖是,江湖非。人人都想脱离是是非非的江湖,却没人逃脱的了——哪行哪业,不是水深火热的江湖?”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景飞感叹道,“自从你成了独臂侠,立刻变得聪明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供给你胳膊的营养转投给大脑,大脑发达了。”
李少强咳嗽了两声,臲卼地说:“他满嘴喷粪,你别跟他计较。”
高进笑了笑,说:“不会。”
两个士兵窃窃私语了一会儿,顾虑地走进,试探着问:“高处长,既然您抬举我们,让我们跟您一起过节……能否请您放我俩一……晚假;半个月前几个老乡喊我们过节,热闹热闹,您看……我们俩,想去和他们在一起……”
“每逢佳节倍思亲。不能和家人团聚,和老乡在一起也能感受到家、团圆的氛围。”高进爽快地答应,“去吧!”
“谢谢处长!”两个士兵放好枪,喜笑颜开地互搭着肩膀走了。
景飞的计划是灌醉士兵,之后说服高进;士兵走了,为他的行动减少了一个步骤。他窃喜之余,平静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强子,你难道不知道我跟这位仁兄的关系吗?你啊,井蛙醯鸡!看在我们关系不一般的份上,我再给你隆重的介绍一下,他,是我们家孩子的姑爷。我们这关系,我说他两句能怎么的?”
高进低下了头,伤感徐徐袭来;他想到了不知身处何处、是生是死的景颜。
“姑爷,我跟强子即将成立计程车公司。我是董事长,强子是总裁。你来给强子当副手,职务嘛,副总裁。”没察觉出高进内心起了波澜的景飞一本正经地说。
“八字还没一丿呢,董事长、总裁都冒出来啦!”李少强不好意思地看向高进。
“我不去。我只适合做军人。”高进笑了笑,肯定地说。
“那我给你个名誉总裁的头衔,按季度领分红。”穷得叮当响的景飞说着富可敌国的话。
“我帮不上你们的忙,分红就算了吧。”
“我们的事,需要你帮忙;咱是战友,也是亲戚……”景飞小声地说,“我们需要你这儿的金子。”
“这儿的金子不是我的。我只负责看管。”
“不是你的,但有些是我们的,你只要点个头就是。”景飞说。
“我党刚来宝岛,百废待兴,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于私我想给,于公杀我的头我都不能给。”
“睁只眼闭只眼的事,不用那么认真吧;就当我们的退役补偿金,上头没给,上天让你给的。”李少强说,“我们都要为以后做打算。我们不可能当一辈子兵,我们要回大陆,因为那儿有我们的亲人;我们怎么回去,两手空空吗?不,我们要衣锦返乡,以一个成功男人的身份回去。”
“即使我答应了你们的要求,你们怎能保证一定会成功,赔得血本无归呢?”
“你就是个乌鸦嘴!”景飞不客气地说,“你们俩瞧瞧自个儿的德行,几年仗打下来,一个身上被弹片伤了七八处,一个少了条胳膊;你们再看看我,皮毛未伤,连芝麻大的破皮都没有。你们两个倒霉蛋能跟我这个福将比吗?”
“至少,我们还活着。”高进苦涩地笑着说,“比起殒命沙场的战友,我们很幸运了。”
“过去了,再怎么伤感也换不回他们的生命啦!”李少强酸楚地说,“向前看吧。”
“强子说得对。”景飞提高了音量说,“哪怕风雨飘摇,也要有慈禧老佛爷在逃亡的路上追求穷奢极侈的心境;即使四面楚歌,也要有北洋水师将士视死如归的精神。一起干吧,虽然你们是贩夫驺卒,但是我不嫌弃你们;我相信,在我这个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智者带领下,你们一定能取得伟大的成就!”
“某些人越来越恶心啦!”李少强看着微笑的高进,不屑地说。
“负责守卫此地的是两个班的士兵,因为过节,我私自放了他们的假。”高进面色凝重地说,“金条少了,如果上峰追究,我能否全扛下来,不牵连他们呢?”
“命运给了一个人多少的意气风发,又将给予他多少的冷暖自知?”李少强果断地说,“没有谁的一生是一帆风顺的,命运早已注定了他的福祸荣辱。”
“战争的结束,意味着国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期内将大力发展经济,恢复国力;识时务的人也会借机绞尽脑汁地挣钱——有人靠出卖朋友,有人靠贱卖自己的身体,有人摇尾乞怜地摒弃尊严,有人毫无下限地忘却良知;希望你们在创业的道路上笃定地保持初心,捍卫善待自己与他人的那份倔强。”高进停顿了一下,说,“你们拿五十根金条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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