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悄悄爬上山峦与树木,一言不发地守望着松山的枪炮、厮杀和呐喊,直至它们趋于了静止。两面三刀的硝烟不甘就此退出显摆的舞台,厚颜无耻地依赖其邪恶的颜色藏匿于苍茫的暮色中演绎孤芳自赏的独角戏恬不知耻地奉承漫天的尸臭。
与高手交锋,劳心费神,可能一败涂地,也可以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意志力薄弱的人跟无知之辈为伍,精神萎靡,没有思考的定力和行动的力量,事件的发展和结果往往不如人意。景腾和青柳俊博弈于松山的过程,也是两人互相了解和互相尊重的过程。假如没有战争,他们会成为惺惺相惜的知己;可惜身处战争,他们只能各为其主,坚持各自的信仰和立场做彼此最勇猛的敌手。
失去了暗堡作为依托、弹粮近绝的青柳俊计划利用黑暗的掩护冲出寄居的地道与混成旅白刃肉搏,争取绝地重生;他要捍卫帝国军人的荣耀,即使粉身碎骨。掌握了战场主动权的景腾同样希望使用冷兵器解决最后的争斗,因为他要用原始的屠杀方式和所剩无几的弹药祭奠死去兄弟的英灵!
康文玉将景腾的决定奉为圭臬,没有只言片语的异议。杨绎对命令呶呶不休地针砭时弊,希望长官改变、采取直接的方式消灭敌人,减少兄弟们不必要的死伤;直到拖着一条胳膊的高进走进作战室,请缨出战,他才放弃了裨补阙漏,决意执行命令。
高进塞炸药包进暗堡时,眼疾手快的副机枪手双手抓住炸药包向外推,机枪手调转枪口对准伸来的手臂疯狂地扫射;副机枪手从高进残疾的手里夺下炸药包往外扔时,炸药包灰飞烟灭了暗堡里的士兵,也炸碎了高进血肉模糊的右臂。
恢复期的高进没什么食欲,唯独喜欢景飞摘来的蘡薁;品味着酸酸甜甜的果子,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天真烂漫的童年。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遵从上峰与敌白刃决战的命令。绠短汲深,如果我死了,希望活下来的兄弟帮忙照顾我的父母;如果我侥幸没死,我也会用余生的绵薄之力,”高进抬了一下左臂说,“照顾死去兄弟的父母妻儿。自抗战全面爆发,像我一样因战争而缺胳膊少腿、耳聋眼瞎的人数不胜数!战争,促进了科技的发展,革新了人类的生活方式;战争,可以令一个民族四分五裂,百姓流离失所、门殚户尽,也能融合一个四分五裂的民族,让她的子民安居乐业、瓜瓞延绵。从石器时代炎黄二帝与蚩尤的战争和炎帝与黄帝的战争所使用的石斧、石刀和石矛等石头兵器,到战国时期的铜戈、铜戟、铜剑和铜镞等青铜兵器,再到随着冶铁技术的不断成熟,锋利、坚韧的展示十八般武艺的十八般钢铁兵器走上历史舞台,武器的每一次变革,人类都在不知不觉中迈向了更加文明和先进的崭新社会。不论是石器兵器、青铜兵器和钢铁兵器,还是车战兵器、水战兵器、骑战兵器和攻城守城器械,都深刻地影响了人类社会的进程。火药的发明,颠覆了冷兵器战争的形式,开启了兵器装备新的篇章;手枪、步枪、机枪、手雷、掷弹筒、迫击炮、榴弹炮、装甲车、驱逐机、轰炸机、鱼雷艇、驱逐舰、航空母舰……这些以维护和平名义存在、实则虐杀生命的战争装备,无一例外地凝聚了人类的智慧,但这样的智慧,导致了多少的生灵惨遭涂炭?!”
皓月映照中、日两军的阵地,为做着战斗准备的士兵无私地提供照明,使得士兵们毫厘不差地退弹、关保险、装刺刀……
青柳俊为决战准备了约一百名士兵——“寅高地”全部的日军。
景腾、杨绎、康文玉、柴洪亮、李少强、景飞、何冰和高进等手持步枪,一字排开,首当其冲地迎战刁悍的日军。
两军将士走向了对方,端着步枪,晃动着枪头明亮的刺刀。随着双方指挥官的一声令下,双方士兵大喊着冲向了锁定在眼睛里的对手,激烈地拼杀。
单手持枪的高进刺中了一个奔袭过来的敌人,应对下一个敌人时,剧痛从他的伤口传遍了全身;鲜血钻出了他的伤口,源源不断地透过绷带,顺着他的侧身流淌。无力拿枪的他丢弃了步枪,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敌人的刺刀朝他刺来,他利用刀背的锯齿准确地钳住刺刀,拉近敌人,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敌人痛苦地弯腰**,他一刻不停地再次起脚,踢断了敌人的颈椎。身手敏捷的应曜和孔武有力的黄文举与结实凶悍的敌人短兵相接丝毫不惧,有板有眼地攻、守;两人按照事先约定的,边打边朝行动不便的高进身边靠拢,分担他的危险。高进大声地提醒他们拼刺刀的技巧,并在他们和对手激战正酣时适时掷出匕首,一击毙敌之命。李少强、景飞和柴洪亮背靠着背,鼎足之势突入敌人的密集之地,搅乱敌人的队形;其他士兵借机分割包围敌人,群而歼之。赤膊上阵的杨绎的白刃格斗更像是他个人的张狂表演秀,没有一个敌人能在他的刀下走完三个回合——震开对手的刺刀,精准地刺入对手的要害。他那肌肉发达的手臂和胸膛,沾满了对手溅射的鲜血。康文玉跟随景腾的脚步,靠向青柳俊。青柳俊打疯了,挥动“三八式”步枪的刺刀,打击靠近他的士兵。景腾挑翻了两个挡在他和青柳俊之间的敌人,和青柳俊相隔三米的距离对峙;从对方的军衔,他们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也认出了此刻站在面前的是在淞沪战场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人。
自松山开战,做为中、日两军在松山的最高指挥者,两人绞尽脑汁地斗智斗勇,但都只闻对方的名,不见对方的面。
一个日军士兵端着刺刀朝景腾奔袭过来;景腾目不转睛地盯着青柳俊,凶狠地掷出步枪,刺刀插入了袭击者的胸膛。青柳俊静静地看着景腾,没有趁人之危发起进攻。康文玉上前两步,虎视眈眈地迎战青柳俊;景腾接下他的步枪,双手紧握着指向了青柳俊。青柳俊掷枪入土,拔出了脚下士兵身体里的“汉阳造”——“三八式”步枪比“汉阳造”步枪的枪身长。一寸长一寸强,他不想胜之不武,于是拿了和对手一样的武器,公平地决斗。
景腾挥枪刺向了青柳俊,青柳俊双手握紧枪身,格开景腾的步枪,刺刀刺往了景腾的胸部;景腾刺刀迎上,两支枪的枪口紧密地相连,刺刀架着刺刀,停滞在了半空中。景腾将刺刀甩向一侧,收回刺刀刺向青柳俊的咽喉;不计后果的青柳俊加大力气,猛刺景腾的胸部,景腾见势不妙,收回枪躲开。
两人你来我往,刀刀朝着对手的要害。相持不下的两人耗费着巨大的体力,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景腾在青柳俊的一条腿后滑了一步时,果断起脚,踢在了青柳俊的大腿外侧;青柳俊忍着痛,快速放下枪后退了两米,又端起枪快速压上。没来得及趁势而上的景腾调转枪头,枪托猛夯青柳俊的头颅。青柳俊举起枪,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力;待冲击力缓和,他闪身贴近景腾,亮出刺刀。景腾侧身躲避,抓住他的枪管,丢弃自己的步枪,倏地卸下青柳俊枪头的刺刀,移步至青柳俊的跟前,反手刺向了他的胸膛;青柳俊丢掉步枪,闪身到了一旁。景腾看着青柳俊,刺刀装上枪头,掷枪入地。青柳俊诧异了一下,一记重拳直捣景腾的面部;景腾手掌迎上,攥住了拳头,起脚猛击青柳俊的腹部。青柳俊把持不住,摔倒在了地上;景腾抄起一支步枪,跃至离他两米的地方,蓄势待发。青柳俊念及景腾没有趁人之危地发起进攻,放弃了困兽斗;他解下系在背部的联队旗,掏出火柴点燃。无精打采的火光里,青柳俊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支步枪前,卸下枪头的刺刀,朝着家的方向,跪下,解开衬衫的纽扣,取下腹部的“千人针”,不停地擦拭刺刀,直到刺刀倒映出他凄凉的面容……
安葬了王莽、武国雄等数以千计的战士,混成旅将士排成整齐的队列朝向天空打完了全部的子弹,告慰逝去的英灵!站在队伍前方的景腾忧郁地说:“去留肝胆两昆仑。不想再打和不想再走的兄弟,可以回国或留在松山;愿意跟我向缅甸腹地推进的,先休整一下,等友军打下龙陵和腾冲,我们再出发。”
九月,秋意渐浓。凌乱的脚步肆意践踏下的焦土渐渐习惯了所面临的一切,再大的风雨也一笑而过,默默不语地接受。从穿皮鞋的人倒下的越来越多、穿草鞋的人越集越多,焦土认定:松山无休无止的战争结束了!它感觉到了躲在泥土里的树根长舒了一口气,做着破土而出的准备;蚱蝉的若虫睁开了眼睛,胆怯地拔动了几下泥土,憧憬着明年夏天爬上新生的枝头,脱下沾满泥土的壳,啭喉高歌的情景。那时,是否有俏丽可爱的蜻蜓先它一步,立于了绿意盎然与惠风和畅的环境之中呢?那时,会织窝的织布鸟和歌声优美的百灵鸟,应该在春意盎然的红花绿树下,早早地起床,周全地安排一天的工作和生活了吧?
松山的攻克,为攻打龙陵和腾冲的远征军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火力运输的坦途。1944年9月14日,火力凶猛的远征军收复了腾冲;11月3日,历经血战的另一支远征军攻克了龙陵。之后,远征军主力势如破竹地向缅甸境内推进,于1945年1月27日在芒友胜利会师中国驻印军,抗战大动脉滇缅公路至此彻底打通。盛大的会师庆典结束,远征军陆续撤回国内。
夜阑人静,景腾从芒友的一座二层木楼醒来。穿透黑暗的鸡鸣,犹如回家的号角,使他感觉舒服和踏实。望着窗外阴郁的黑幕,他哀思如潮地想起了一个个战死的战友——他们的音容笑貌不禁使他热泪潸潸——从投身战争的那一刻起,他们九死一生地付出,有失有得,真正摆得上台面的贡献似乎又乏善可陈;这些年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呢,仅仅是为了信仰无怨无悔地献出生命了吗?自己这些年又做了哪些重要的事?假如时光倒流,自己能否不做错事,或把某些事做得更好,减少不必要的错失呢?
驻缅日军死伤殆尽,中国战场的日军加快了向南打通大陆交通线的步伐;强弩之末的他们持续发动着大规模的攻势,企图挽救失败的命运,但该来的、令他们不能接受的结果最终还是来了——1945年8月15日,日本放送协会播放了天皇8月14日录制的《终战诏书》。
大多数的国军将士以为战争结束了,因此深感欣慰;可战争并没有结束——抵抗外辱的战争结束了,自家人的战争却即将打响。很多的国军将士狠不下心,不忍举枪对着同族……
高进庆幸自己失去了右臂,这成为了他退出战场无庸赘述的理由;当他跟着同样不想打内战的景腾回到金陵,陈灏为他在军队的后勤部门谋得了一个职位,大陆战事吃紧时,他作为国军的先头部队开赴了宝岛。应曜和黄文举自缅甸回国,随部队来到了东北。辽西会战中,黄文举战死;被俘的应曜经对手整编,倒戈参加了后来的古宁头战役,被曾经的同僚击毙。杨绎、景飞、李少强和柴洪亮参加了徐蚌会战。会战后期,耿直豪迈的杨绎被对手围困,死战不降;后突围无望,自戕于徐州的陈官庄。李少强和景飞与柴洪亮打散后侥幸逃脱,辗转撤往了宝岛。景腾带着姚瑶母子从金陵撤往宝岛之际,收到了陈灏命其重回缅甸、收容留缅国军、与宝岛保持联系伺机反攻内地的命令。景腾和康文玉起程时,挂念母亲且不想和孩子去宝岛的姚瑶在他们的护送下回了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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