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歪是在天擦黑的时候来的,带着一身劣质烧刀子的酒气,拍门拍得震天响,把老黄家刚平息下去的愁云又拍得翻滚起来。
“黄小草!你个丧门星!给老子滚出来!躲回娘家就没事了?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张老歪在外头扯着嗓子叫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院里,正在喝那没啥油水野菜粥的一家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黄小草更是吓得手一抖,碗差点掉地上,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王秀英“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死了鸡的痛,孙女被欺负的恨,加上张老歪这火上浇油的叫骂,让她彻底豁出去了。
她王秀英本来就是个不怕事的,现在都欺负到头顶上了,那还能忍?
“都别动!”
王秀英低吼一声,眼里冒着凶光,“老大,去把门闩拿开!老二,你把镢头拎手里!今天老娘就跟这畜生做个了断!”
黄建国兄弟俩也被激起了火气,依言抄起了家伙。
老黄家的人长得都不矮,黄建国是十里八乡又高又壮不说,黄伟军黄志强虽然看着没那么壮但是个子在那。
门一开,张老歪醉醺醺地就要往里冲,迎面却对上王秀英那双要吃人的眼睛,和她身后两个手持家伙、面色不善的大男人,他冲势不由得一滞。
“张老歪!”
王秀英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狠劲,“你刚才骂谁丧门星?要打断谁的腿?来,你当着老娘的面,再骂一句试试?”
张老歪借着酒劲,梗着脖子:“我就骂了咋地?她是我婆娘,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们老黄家管天管地,还管我打婆娘?”
“放你娘的狗屁!”
王秀英往前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老歪脸上,“黄小草是在俺老黄家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闺女!
在你们老张家,是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不是给你这畜生打出气的!
你娘病了,她端屎端尿伺候着,你喝点马尿就打她?你还是个人吗?!”
“她伺候不用心!”
张老歪强词夺理。
“不用心?不用心你娘能让她近身?张老歪,我告诉你,今天这人,我们老黄家留定了!你想带她走,除非从我们娘仨的尸体上踏过去!”
王秀英说得斩钉截铁,回头对黄小草喊,“小草!你给我听好了,今天你就给俺硬气一回!
有奶和你爸你叔给你撑腰,看这畜生能把你咋样!”
黄小草看着她奶护犊子的样子,听着张老歪不堪入耳的辱骂,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混合着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
她猛地抬起头,带着哭腔喊道:“我不回去!张老歪,你再打我,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这一声喊,用尽了她平生力气,也把张老歪喊得一愣。
他没想到一向懦弱的黄小草敢这么跟他说话。
“反了你了!看我不……”
张老歪恼羞成怒,作势要冲过来。
黄建国和黄伟军立刻上前一步,手里的家伙往前一送,眼神凶狠。
张老歪看着那明晃晃的镢头和顶门棍,酒醒了一半,心里有点发怵。
他色厉内荏地指着王秀英:“好!好你个王秀英!你们老黄家合伙欺负人是吧?你们给我等着!”
他撂下句狠话,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看着张老歪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王秀英强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泄了,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被马桂枝赶紧扶住。
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黄小草压抑的哭泣声。
一直冷眼旁观看热闹的黄美丽,这时却走到惊魂未定的黄小草身边。
她撇了撇嘴,淡淡地说:“哎呦你哭啥?我还第一次见你这么硬气啊!这次硬气了一回,往后就知道该怎么活了。”
她的话像根针,扎破了黄小草积压已久的委屈,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引导。
小草哭的更大声了。
黄小麦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奶奶的硬气暂时护住了小草姐,可张老歪那种混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家里剩下的鸡虽然暂时没再发病,但经历了这场惊吓,下蛋肯定受影响。
损失了三只鸡,等于断了一条重要的财路,往后的日子更难了。
她悄悄攥紧了拳头。
光有硬气还不够,得有钱,有粮,有让人不敢轻易欺负的底气。
可这底气,在这个年月,该怎么挣呢?
夜深了,老黄家院里静悄悄的,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波涛汹涌。
王秀英在盘算着怎么应付张老歪下次来找茬,怎么把剩下的鸡保住。
黄小草在恐惧和一丝刚刚萌芽的勇气中挣扎。
黄小麦则在黑暗中,再次将意识沉入超市,目光扫过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物资,大脑飞速运转。
东院的张婆子,想必也竖着耳朵听完了今晚这出戏,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坏水。
这日子,真是一刻也不得安生。
四月末的天,亮得渐渐早了。
风还带着夜里的凉气,吹过光秃秃的田埂和零星返青的麦苗。
老黄家院里,一天的日子是从灶房烟囱里冒出的第一缕青烟开始的。
马桂枝是第一个起的,轻手轻脚地生火、烧水。
锅里是昨晚就泡上的杂豆子和一点点小米。
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她小心地撇去浮沫,又抓了两把晒干的红薯干切碎了扔进去。
这就是一家人的早饭了,稀得能照见人影,但总比空着肚子强,而且比之前只能吃杂面的那段日子好多了。
刘招娣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打了个哈欠,开始哐哐哐地剁猪草。
这是她昨天从妇女队拿回来的,多做点能多换点工分,队里那头老母猪的肉长得多了,年底她能多拿点。
王秀英也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先去鸡窝。
经历了前几天的鸡瘟和贼惦记,她现在看这些鸡跟看眼珠子似的。
仔细数了数,没少。
她又挨个看了看精神头,见那几只蔫了的似乎缓过来点,才稍稍松了口气,抓了把麸皮混着剁碎的野菜撒进鸡食槽。
黄老栓和黄建国、黄伟军、黄志强父子四个,扛着锄头准备下地。
秋收还没开始,主要是给麦田除草,驱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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