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陵君府铩羽而归,赢昊的心情如同咸阳连日来的阴霾天空,沉郁难舒。他把自己关在偏厅里,对着巨大的线路图和另外两条备选线路的勘测数据,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备选线路一:需绕行西侧,多出一百二十余里,且需跨越两条水量丰沛的河流,架桥工程浩大,耗时耗力。
备选线路二:虽路程增加不多,但需穿越一片连绵的土塬沟壑区,地形复杂,地基处理难度极大,安全隐患也多。
无论哪一条,都意味着成本激增、工期延长,与“最优解”相去甚远。赢昊内心OS:“难道真要向这老顽固低头改道?这不科学!也不经济!更不爽!”
他尝试着在地图上寻找可以微调绕过安陵君封地的可能,但无论怎么画,都不可避免地要触及那片被标注为“禁忌”的区域。对方所谓的“风水龙脉”和“祖茔安宁”,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护身符。
就在赢昊抓耳挠腮,几乎要忍不住进宫向始皇“哭诉”求援时,扶苏却主动来到了天工苑。
“昊弟。”扶苏的声音温和,打破了偏厅内的沉闷。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沉静与笃定。
“大哥?”赢昊有些意外,连忙起身,“你怎么来了?快请坐。” OS:“仁厚大哥来了?难道是听说我吃瘪了,来看笑话的?不对,大哥不是这种人。”
扶苏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走到那张巨大的线路图前,目光扫过被朱砂重点圈出的安陵君封地区域,了然道:“是为安陵君叔祖父封地之事烦忧?”
赢昊叹了口气,也不隐瞒,将事情原委和自己的困境说了一遍,最后无奈道:“……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张口风水,闭口祖茔,实在是难办。我正头疼是否要禀明父皇,或者干脆改道。”
扶苏静静听完,沉吟片刻,道:“安陵君叔祖父年高德劭,在宗室中威望颇重,且最重礼仪传统。若强行请父皇下旨,固然能压服,但难免伤了宗室和气,落下苛待宗亲的名声,于父皇,于昊弟你,皆非善策。至于改道……”他看了一眼那两条备选线路的数据,微微摇头,“耗费巨大,延误工期,亦非上策。”
“那大哥的意思是?”赢昊看向扶苏,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扶苏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赢昊:“此事,或许可由我前去一试。”
“你?”赢昊一愣。OS:“大哥去?他能有什么办法?跟老古董讲仁政爱民的大道理吗?”
扶苏似乎看出他的疑虑,微微一笑:“安陵君叔祖父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顾虑颇多,且对昊弟你所行之事,或许存有疑虑。我身为长公子,以晚辈之礼前往拜见,陈说利害,或许能寻得转圜之机。纵使不成,由我出面,总好过昊弟你再吃闭门羹,或直接闹到父皇面前。”
赢昊看着扶苏诚恳的目光,心中一动。他想起赢奚宗正的提醒,想起扶苏近来参与实务的转变。或许,这位长兄的“仁厚”,并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空谈,在这种需要人情练达、柔和处理矛盾的事情上,反而能起到奇效?
“那…就有劳大哥了!”赢昊郑重拱手。无论如何,多一个尝试总是好的。
扶苏点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准备,前往安陵君府。”
这一次,扶苏的拜帖是以长公子、协助督办驰道事宜的身份发出的。安陵君嬴傒虽然依旧摆足了宗室长辈的架子,但面对这位素有贤名、且是陛下长子的扶苏,态度终究比面对赢昊时要缓和些许。
依旧是那间客厅,茶香袅袅。
扶苏并未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而是先关切地问候了嬴傒的身体,聊了些宗室旧事,气氛渐渐融洽。嬴傒的脸色也舒缓了许多。
见时机成熟,扶苏才将话题引到驰道上,他语气平和,既阐述了修筑此路对于加强北疆防务、便利商旅往来、巩固帝国统治的重大战略意义,也坦诚地说明了选择此线路确实是经过反复勘测后的最优方案,并非有意与叔祖父为难。
“侄孙深知,封地乃陛下所赐,祖茔关乎一族气运,不可轻动。”扶苏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恳切,“然,侄孙亦以为,国与家,本就一体。国势强盛,则宗室安稳;道路通畅,则物资丰盈,于封邑长远而言,亦是利好。叔祖父乃宗室柱石,深明大义,岂不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理?”
他并没有直接反驳“风水龙脉”之说,而是从更高的“家国一体”层面进行劝说。
嬴傒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抗拒似乎松动了一丝。
扶苏见状,继续道:“至于风水祖茔之忧,侄孙以为,此路乃陛下钦定之强国正道,自有皇气护佑,岂会惊扰先灵?若叔祖父仍有顾虑,侄孙可请奉常衙门派遣精通堪舆之大祝,亲至现场勘定,确保路线避开所有禁忌之处,并可为祖茔增设护持仪式,以安先灵。”
他给出了具体的、尊重对方信仰的解决方案。
“再者,”扶苏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朝廷并非要强占封地。所有占用之山林坡地,皆按最高标准予以金帛补偿。至于灌渠,天工苑已承诺,不仅会修复,更会采用新技术,为封邑修建更坚固、更便捷的新渠,确保灌溉无忧,甚至惠及更多田亩。此非破坏,实乃增益也。”
补偿、尊重信仰、实际利益……扶苏一条条摆出来,条理清晰,态度诚恳,既维护了朝廷的威严和工程的需要,也充分照顾了安陵君作为宗室长辈的面子和实际利益。
嬴傒沉默了。他浑浊的老眼打量着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长公子。与赢昊那种带着跳脱和“奇技”气息的作风不同,扶苏的言行举止,更符合他心目中宗室子弟该有的样子——稳重、知礼、顾全大局。而且,扶苏给出的条件,确实足够优厚,也给了他台阶下。
若再强硬拒绝,不仅显得自己不识大体,恐怕还会彻底得罪这位很可能未来继承大统的长公子……
良久,嬴傒缓缓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罢了……既然长公子亲自前来,言辞恳切,又如此为老夫考量……若再坚持,倒显得老夫不顾国事了。”
他抬起眼,看向扶苏:“路线可以过,但需依你所言,请奉常大祝勘定,避开所有禁忌。补偿与灌渠之事,也需立下文书,确保无误。”
扶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起身深深一揖:“侄孙代朝廷,代昊弟,多谢叔祖父深明大义,鼎力支持!”
当扶苏带着安陵君点头的消息回到天工苑时,赢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成了?就这么……成了?”他围着扶苏,又惊又喜,“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那老…叔祖父怎么就松口了?”
扶苏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语气依旧平和:“无非是以诚待人,陈说利害,并给予足够的尊重与补偿罢了。安陵君叔祖父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赢昊看着扶苏,内心OS汹涌:“卧槽!这就是仁厚的力量吗?不对,这不只是仁厚,这是高超的政治智慧和谈判技巧啊!以柔克刚,给足面子,送上实惠,顺便还把我摘出来,显得他顾全大局!大哥,你这不是挺会的嘛!以前是被儒家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了吧?”
他第一次对这位长兄生出了几分真正的佩服。扶苏的解决方法,远比他想用的“强行压制”或“无奈改道”要高明得多,代价也最小。
“大哥,这次真是多亏你了!”赢昊由衷地说道,“不然我这工程,还没开工就得先栽个大跟头。”
扶苏微微一笑:“兄弟之间,何须言谢。此路关乎国运,能尽一份力,是苏之本分。只是,昊弟,此路漫长,日后类似之事恐不会少,需早有筹谋。”
“我明白。”赢昊重重点头,经过此事,他对这个时代的工程项目复杂性有了更深的认识。技术固然重要,但协调各方利益、处理人际关系,同样是不可或缺的能力。
安陵君这个最大的钉子户被扶苏以“仁厚”之道拔除,勘测选线的最大障碍得以扫清。天工苑上下士气大振,赢昊也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全力投入到接下来的具体施工筹备中。
他看着扶苏离去时那沉稳的背影,心中暗道:“看来,让这位大哥转型,参与实务,真是走对了一步棋。他这块璞玉,稍加磨砺,便能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
帝国的车轮,在经历了一次小小的颠簸后,终于又可以在既定的最优路线上,继续向前规划了。而赢昊也意识到,他并非独自在推动这沉重的车轮,他的身边,开始有了可靠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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