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至此,无论何种答案,都不是一个好兆头,这背后之人……
线索太少,千头万绪如乱麻缠绕,只觉掌中那方古印愈发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便在此时,师父那遗憾的声音,仿佛跨越了十年光阴,再次于耳畔清晰响起:
“丫头,为师一生寻访名山,遍阅典籍,却始终未能窥见武学至理。听闻前朝画圣吴道子,曾留下一卷《沧海明月图》,其笔意暗合天地韵律,或能助人突破武学瓶颈……可惜为师追寻多年,直至汴州,线索便彻底断了。”
他声音渐低,如秋叶飘落:“若他日为师魂归天地,你途经汴州,便替为师了却这桩心事罢。找到后,于我坟前焚化便是。若你觉得与它有缘……自行留下参悟也好,就当为师给你留个念想。”
《沧海明月图》……
沈青崖帷帽下的唇齿间无声碾过这个名字。完成师父的遗愿,这本就是她早该去做的事。
可这十年,她又在做什么?
她苦笑一声,她辜负了师父的期许,更辜负了当年那个在昆仑山风声里,怀揣梦想的自己……
思绪及此,她倏然抬首,目光如被月色洗过般澄澈清明,与窗外无垠的沧海、皎洁的明月融为一体。
是时候……该启程了。
然而刚一动念,胸口便是一阵翻涌。一阵难以抑制的咳意却猛地窜上喉头,她迅速以袖掩口,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她体内垂龙涎寒毒沉积多年,如附骨之疽,平日全靠着内力精深与银针渡穴,方能勉强压制。
十日前与黑煞门一战,强行动了真气,引得寒毒反噬,伤势又重了几分。
她心下了然,照此下去,莫说完成师父遗愿,只怕自身性命也要先一步交待了。
往后行事,须得更加谨慎才是。
与此同时,在隔壁房间,正暗自琢磨着新领悟发力技巧的林啸,动作猛地一顿。
那压抑的咳嗽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握紧了拳头,虎目之中闪过前所未有的坚定:“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娘的伤!江湖上一定有神医!”
与此同时,黑煞门被连根拔起的惊讯,以那名逃亡喽啰为圆心,像长了翅膀,乘着海风,沿着那喽啰逃亡的路线,在夜色中飞速扩散。
几十里外的集市上,人们围着刚逃到此地的商旅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黑煞门完了!让一个白沙村的带帷帽的女子给一锅端了!”
“扯淡!什么帷帽女,一女的能有多大本事?我看是黑煞门惹了更厉害的仇家,被人火并了!”
“可那逃出来的人,明明喊的是……”
“嘿,那说不定是真正的高人不想露面,故意留个名号混淆视听呢?”
消息传到更大的城镇,在茶馆酒肆中开始变形。
“最新消息!白沙村那边,是天剑门出手清理门户了!”
“不对啊,前几天不还传是个戴帷帽的女人吗?”
“你动动脑子!那帷帽女子,说不定就是天剑门派去的诱饵,或是暗中培养的奇人,若无天剑门在背后撑腰,她一个女流之辈,岂有这般能耐?这分明是天剑门凌大门主韬光养晦、为民除害的一步妙棋!”
“哦……有理有理!如此说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而天剑门设在汴州的情报据点,一份经过润色的简报正被抄送各方。
简报中写道:“……黑煞门恶贯满盈,本门早有铲除之意。此次其滋扰白沙村,本门暗中派遣人员设局引诱,终将厉天雄等核心首脑一举歼灭,免伤及无辜。此乃本门分内之事,然江湖朋友谬赞,感愧不已……”
于是,在口耳相传与有心引导之下,“帷帽女子”这三个字,渐渐沦为了天剑门宏大功业叙事下的一个模糊注脚。
人们更愿意相信一个符合他们认知的、由权威主导的故事。
毕竟,谁会真正在乎一个海边渔村的无名女子呢?
真正的英雄,自然应该是那些名门正派的大人物。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未驱散海雾,沈青崖已收拾停当。
古印贴身收好,依旧是一身灰衣,帷帽遮面,仿佛与这灰蒙蒙的晨色融为一体。
林啸也已起身,脸色虽仍苍白,但那双虎目却亮得惊人,仿佛一夜之间沉淀了许多东西。他背起简单的行囊,将枣木棍紧紧握在手中,腰间挂着一个旧酒囊。
沈青崖瞧着他那根如同被野狗啃过的枣木棍,微微摇头:这般破烂,也该换换了。
“姑……姑姑,我们去哪儿?”他调整着新的称呼,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他想去寻神医。
沈青崖望向北方,那条通往官道的土路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汴州。”她的声音静无波澜,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林啸听得“汴州”二字,不由得一怔。那是中原腹地,龙蛇混杂,水浑得很。
“姑姑,咱们去那儿做什么?您的伤耽搁不得,不如先去找个神医瞧瞧?我听说……”
“去找一幅图。”沈青崖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也是……替我自己寻一条生路。”
林啸心头一动。找图?寻生路?是了,汴州乃京师重地,名医云集,母亲定是为此而去!一念及此,他胸中豪气顿生,纵是龙潭虎穴,他也闯定了!
一股酸热猛地冲上鼻腔,他强自压下,将满腹疑问尽数咽回,只把胸膛一挺,朗声道:“姑姑放心!往后打架的事都交给我!您、您教我便是!”
沈青崖瞧着他这憨直模样,嘴角微动:“你当真?”
“当真!”林啸拍着胸脯,“侄儿绝不添乱!咱沈家家规第一条:遇事,先论理。理说不通,再动脑。动手,实乃下下之策,非智者所为。”
沈青崖扶额,手中“望潮”轻敲了他一记:“再加一条……打不过,便跑!”
林啸挨了这一下,反倒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谨遵姑姑教诲!”
二人正要举步出村,忽见一个半大孩子气喘吁吁地追来,正是平日最爱缠着沈青崖讨糖吃的那个。
那孩子跑得满脸通红,一把扯住林啸衣袖,急声道:
“沈姑姑!啸哥哥!方才村口有过路商队嚼舌根,说……说汴州天剑门的凌掌门派人灭了黑煞门!还说沈姑姑您只是恰巧路过,捡了现成便宜!他们……他们都在胡说!”
孩子气得小脸通红,眼中满是不平之色。
他一把抓住林啸的胳膊,急声道:“刚才村口有过路的商队嚼舌根,说……说汴州天剑门的掌门派人灭了黑煞门!还说、还说沈姐姐您只是……只是碰巧在那儿!他们都在那么说!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林啸闻言,怒火“噌”地窜起,虎目一瞪,当下就要发作骂人。
却见沈青崖停下了脚步。
她帷帽微侧,似乎看了那孩子一眼,声音透过灰纱,听不出半分波澜,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
“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
说完,她不再停留,继续向前走去。这句平淡的话,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定地
那孩子愣在原地,望着那两人一马远去的背影,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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