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亲别墅筹建处暂设在一处闲置的花厅里,原先的戏台子拆了,摆上了几张长条桌案,上面铺满了图纸、料单和算盘。
空气里弥漫着新墨和木头屑的味道。
探春站在桌案前,一身半新不旧的鹅黄绫袄,衬得她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锐气。
她手指点着一处廊桥的图样,对负责此处的管事道:“这里,原定的金丝楠木改为本地产的香樟木,木质坚实且防虫,价格却便宜三成不止。省下的银子,够给那一片水榭多添两扇月亮窗,景致更显灵动。”
那管事面露难色:“三姑娘,这……怕是不合规制吧?毕竟是贵妃娘娘省亲的园子……”
“规制是给人住的,不是捆死人的绳子。”探春语气斩钉截铁,“老太太说了,重在雅致清幽,不在奢华富丽。
你若觉得香樟木辱没了,那便去找出既合规制又省银子的法子来,我等你回话。”她目光清亮,逼得那管事低下头,喏喏称是。
宝钗坐在一旁,安静地翻看着一叠采购清单。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缎面比甲,素净淡雅,与探春的明快利落相得益彰。
听到探春的话,她抬起头,唇角含着一丝温婉的笑意,接话道:“三妹妹说得是。
我方才看这花草采购的单子,名品牡丹、姚黄魏紫固然好,但价格昂贵,且养护不易。
倒不如多种些本地易活的翠竹、芭蕉,再间或点缀些应季的兰草、菊花,既省钱,又显得野趣自然,颇有林泉之风。
娘娘在宫中见惯了奇花异草,或许反倒喜欢这份清新质朴。”
她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句句在理。那管事听了,脸色缓和不少,连连点头:“宝姑娘思虑周全,小的佩服。”
探春也投来赞许的目光。
她喜欢和宝钗共事,宝钗心思细腻,总能从她不易察觉的角度查漏补缺,且说话办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
两人一个主外,雷厉风行;一个主内,周全稳妥,倒是将这下人环绕、利益纠缠的筹建处,打理得颇有章法。
王善保家的假装整理角落里的杂物,耳朵却竖得老高,眼睛滴溜溜地转。
她是邢夫人陪房,被安插进来,就是为了找机会给二房和这出风头的三姑娘添堵。
见探春和宝钗一唱一和,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心里又妒又恨。
大房如今势微,连带着她们这些奴才也脸上无光。
这口气,她咽不下!
她瞅准一个空档,凑到负责采购石材的钱槐身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钱管事,我听说外头新到了一批上好的汉白玉,质地细腻,光泽度极好,价格嘛……
比库房里备选的那批青石,也贵不了多少。若是用在那水边的栏杆上,岂不是又体面又好看?娘娘见了,必定欢喜。”
她刻意模糊了“贵不了多少”的具体数目,她知道钱槐这人有些贪小便宜,又想在主子面前卖好。
钱槐果然心动,拿着新送来的汉白玉样品和报价单,喜滋滋地来回探春和宝钗:“三姑娘,宝姑娘,您二位瞧瞧,这汉白玉成色多好!用来做水边栏杆,再合适不过了!”
探春接过报价单,只扫了一眼,眉头就蹙了起来。
这价格,比预算高了将近一倍!
她不动声色,拿起那块汉白玉样品,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敲了敲,听其声略显沉闷。
她虽不精通此道,但基本的鉴赏常识还有。
这玉质地虽白,却不够通透,纹理也略显杂乱,绝非上品。
“钱管事,”探春放下玉石,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这玉,你从哪家商号进的?可有比价?这价格,依据何在?”
钱槐被她问得一愣,支吾道:“是……是城西‘石缘斋’的货,他们说是新到的上等料……”
“上等料?”探春冷笑一声,拿起旁边一块备选的青石样品,用力在汉白玉上一划!
那汉白玉上竟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划痕!
“连青石的硬度都不如,这也叫上等料?钱管事,你管采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石材质地都分不清了吗?还是说……有人给你灌了迷魂汤,让你连基本的判断都没了?”
她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一旁眼神闪烁的王善保家的。
王善保家的心里一虚,赶紧低下头。
宝钗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分量:“钱管事,采买一事,关系重大,需得秉公办理。若是用料以次充好,不仅浪费银钱,将来若是出了纰漏,伤了贵人,这责任……
谁也担待不起。还是按原定计划,选用坚固耐用的青石为好,古朴大气,也与园中景致相配。”
钱槐吓得脸都白了,冷汗直流,连连称是,再不敢提汉白玉的事。
探春看着王善保家的那副心虚模样,心中明镜似的。
大房的人,果然不死心。
她不怕这些魑魅魍魉的手段,正好借此机会,再狠狠敲打一番,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别墅筹建处,休想耍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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