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诚努力平复情绪,他看向陈昂,语气变得异常凝重:“陈判官,你看此事竟牵扯到魏布政使,乃至镇国公府。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是否需得谨慎行事,从长计议?”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想就此打住,将案子控制在孙有德这一层,不再深挖,以免引火烧身。
陈昂看到了赵明诚和吴通判的犹豫,也看到了孙有德的嚣张,但他看清楚,官场妥协如同抱薪救火,今日退一步,明日便可能退无可退。
更重要的是,若在此等大是大非面前退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建立的威信,争取的民心,都将化为泡影。
想到这些,陈昂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赵明诚和吴通判深深一揖。
“府尊大人,通判大人。下官以为,孙有德等人所犯之罪,贪墨国帑,盘剥百姓,按《大夏律》,条条皆可论重典!此乃国之蛀虫,岂能因彼等攀附权贵,便法外容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的孙有德,语气愈发沉凝:“至于其所妄言的靠山,下官斗胆请问二位大人,法理昭昭,乾坤朗朗,岂因权贵而曲直不分?”
“今日若因畏惧权势而姑息养奸,则国法何存?日后又何以震慑天下贪腐之徒,何以取信于万千黎民百姓?”
陈昂的话语,句句在理,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赵明诚和吴通判对视了一眼,脸色更加复杂,他们欣赏陈昂的正气,但更担忧此举带来的后果。
吴通判忍不住低声道:“陈判官,其志可嘉,然形势比人强啊……”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孙有德脸上重新露出得意之色时,一名衙役匆匆入内,双手呈上一封密封的信函:“禀府尊,两江按察使司沈大人紧急行文!”
这封突如其来的信函,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赵明诚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拆开阅览。
他快速扫过信纸,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变为惊讶,最后,一丝决断之色取代了犹豫。
他将信函递给身旁的吴通判,吴通判看完,与赵明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两江按察使沈元平在信中措辞严厉,明确要求对江宁漕运司一案彻查到底,严惩不贷,并暗示此乃整饬江南吏治之关键,背后自有支持。
赵明诚已经豁然开朗,沈元平是平西侯林立群的人,平西侯与镇国公素来不和。
这封信,不仅是命令,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平西侯一系愿意在此事上提供支持,对抗镇国公的压力。
有了这层依仗,赵明诚的腰杆顿时硬了起来。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先前所有的犹豫和顾虑一扫而空:“陈判官所言,字字珠玑,振聋发聩!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尔等蠹吏奸商?!国法如山,岂容权势玷污?!来人啊!”
“将孙有德、郑奎、蒋贵、赵广善一干人犯,革去功名职衔,钉枷重镣,押入死牢!待本府具文详奏其罪,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
退堂之后,衙役散去,二堂内只剩下赵明诚和吴通判二人。
赵明诚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眉头却依然紧锁。
他放下茶盏,看向吴通判,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吴大人,沈按察使这封信来得未免太巧了些。这江宁漕运司的案子,怎会如此快就传到按察使耳中?”
吴通判捻着胡须,沉吟道:“府尊所言极是。下官也觉得蹊跷。除非漕运码头,早有平西侯爷的人盯着。看来平西侯爷是借你我之手,要敲打一下镇国公在江南的势力啊。”
赵明诚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如此说来,倒也未必是坏事。有平西侯在后面撑着,你我今日之举,倒也算不得莽撞。”
“将来即便镇国公那边怪罪下来,自有平西侯府顶在前面。咱们不过是秉公执法,按上峰指令行事罢了。”
官场之上,站队固然风险巨大,但有时也被迫无奈,能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总比独自面对狂风暴雨要好。
吴通判点头附和:“府尊明见。只是此事过后,你我与陈昂那小子,怕是更要被绑在一起了。”
“且走且看吧。”赵明诚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另一边,陈昂和冯曼青离开府衙,返回漕运司。
他们二人一路沉默,直到远离了府衙喧嚣,走在相对安静的街道上,冯曼青才放缓脚步。
她侧头看向陈昂,眼睛里也是疑惑:“今日堂上,沈按察使的信,来得太过及时。赵大人和吴大人似乎也颇感意外,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冯曼青直觉此事与陈昂有关,但想不通他是如何做到的。毕竟,陈昂只是从七品判官,如何能直接影响到按察使级别的官员?
陈昂脚步未停,像是在自言自语:“意料之中,也算是我一手促成的。”
冯曼青微微一怔:“你?”
陈昂笑了笑,解释道:“青山县一事,孙有才背后是镇国公,得以从轻发落。此次漕运司孙有德,必然又会牵扯到镇国公。我早就料到,单凭赵知府和吴通判,未必有胆量彻底追究。”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在决定动孙有德之前,我特意让人详细查探了朝中局势。镇国公李国忠权势熏天,而平西侯林立群,便是与之分庭抗礼的重要人物。两江按察使沈元平,正是平西侯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心腹。”
冯曼青恍然大悟:“就因为如此,你提前将漕运司的案情,暗中递给了沈按察使?”
“不错。”陈昂点头,“我匿名写了一封详信,将孙有德等人的罪证都陈述清楚。沈元平收到信,自然会明白这是一个打击政敌势力的绝佳机会。”
“他行文给赵知府,既是支持彻查,也是表明平西侯一系的态度,给赵知府和吴通判壮胆。”
冯曼青听完,沉默了片刻,看向陈昂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你思虑之周详,远超我的预料。”冯曼青轻声说道,这是她罕见的直接夸赞。
陈昂却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得意之色:“此法看似巧妙,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为何?”冯曼青不解。
陈昂叹了口气:“官场最重规矩层级。我身为从七品判官,遇事不先禀明直接上司赵知府和吴通判,反而越级向按察使通风报信,此乃官场大忌。”
“若被赵、吴二位大人知晓实情,心中必生芥蒂,认为我心思深沉,不可轻信。日后相处,难免多了隔阂。”
他看了一眼冯曼青,语气低沉:“而且,在镇国公看来,说不定我已经是平西侯的人了,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前路只会更加凶险了。”
冯曼青神色也凝重起来,她明白了陈昂的顾虑,但她淡淡说道:“既已选择同行,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亦随你前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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