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台州府以东,三母山海域。
圣安娜号正在此地停泊,周围还停靠七条鸟船。
“有条渔船靠近!”瞭望手大喊。
林浅走上艉楼甲板,掏出望远镜望去,只见那渔船缓缓升起一面黑旗。
这正是林浅与白清约定的标记。
渔船又靠近些,望远镜中,已能看到白家姐弟站在船头招手。
林浅放下心,对手下命令:“放下软梯。”
半晌,渔船靠到近前,白清招呼大帆船伸出吊臂,吊上两个木箱来。
白清姐弟从软梯爬上船。
“舵公!”二人对林浅抱拳行礼。
“如何,过海门卫的时候,没受刁难吧?”林浅笑着问道。
白清打趣道:“一船杂鱼,腥的军爷根本不想近前。”
林浅:“别在甲板说话,到餐厅来吧。”
白清、白浪仔各抱一个木箱,随林浅进入军官餐厅。
“如何?”林浅方一落座便问道。
白清放下箱子,揉了揉肩膀:“和舵公猜的一样,林家父子没捱几天,就鬼鬼祟祟的上山,我们带人跟着,没费力气,便得来了这个。”
说罢,白浪仔已经将两个陶罐从箱子中取出,放在桌上。
林浅定睛一看,两个罐子形制相同,粗陶制成,到膝盖高,用料厚实,罐身上满是灰尘泥土。
白浪仔将罐封口拿下,隐隐可见罐内映射金光。
林浅朝罐内看了一眼,随手拿出一根金条把玩。
只见那金条并非标准的长方体,而是弧首束腰,属于金铤制式。
翻看一圈,只见金铤上无铭文,但一面有切削痕迹,应当是被人把铭文刮去了。
林家祖宗定是料到,后世子孙取用之时,已家道中落,没有可信任的奴仆,埋放银子重量太大,不易搬运,便埋了金子。
这种制式金铤,一般是国库使用,上面都会注明何年何月铸造,由何地解运。
林家祖宗特意将铭文削掉,就是为了后世子孙使用金铤时,能避免被人追查,少些麻烦。
林浅心底暗叹,林家祖宗能藏下这一罐金子,又思虑如此周全,也应是一代人杰。
可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路终究是要子孙自己走的,林氏行差踏错,祖宗余荫,也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林浅让人去叫来众兄弟,又叫人拿来杆秤,要当着众人面将金子点齐入账。
趁着叫人的工夫,白清犹豫片刻,将她私救李姨娘的事说了。
末了,白清道:“属下私自做主,请舵公责罚。”
林浅皱眉思虑片刻:“那李姨娘真疯了?”
白浪仔:“真疯了,沉江的时候又哭又笑。”
“她可看见你们脸了?”
“没有,蒙着脸。”
这世道,好人和疯子活不下来。
李姨娘最后的下场,要么就是过一段快活日子,莫名失踪,被人害死。
要么就是渔家夫妇的银子被人发现,全家被人害死。
底层百姓命如草芥,这就是现实。
林浅仔细思量,李姨娘疯病不论真假,只要蒙面便没有破绽。
别说大明没有这种认真查案的官吏。
就是真有,顺藤摸瓜到了李姨娘这,也顶多知道白家姐弟用渔船作案的手段,绝不可能再往下追查。
即便真有包青天一般的人物,查到海寇身上,又能怎样?
替死鬼林浅都选好了。
此番回南澳,替死鬼尸体一交,案子就成铁案,任他包拯再世也无可奈何。
“白兄弟,听说你们带好东西回来了?”
雷三响的声音从舱外传来。
身后郑芝龙、陈蛟、周秀才也随之进来,周秀才手中还拿了杆秤。
林浅将白清夺金子的事情说了,众人连连称奇。
船员递上茶水。
众人一边喝茶,一边看周秀才秤金子。
金子密度大,看着体积不大,却很是压秤。
周秀才将称好的放在一边,不一会桌上便摆了一摞,映的整个船舱都金光闪闪。
林浅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世人都喜欢金子了,这黄澄澄、沉甸甸的样子是真的诱人。
两罐金子摆在桌上,视觉冲击力,远非同价值的银子可比。
周秀才称的不快,众兄弟也不催促,看的颇有趣味。
很快一盏茶喝完。
两罐内金子也见了底。
“咦?”周秀才探头看向罐子,惊呼一声,“底下有东西。”
雷三响好奇的探头过去:“还真是,好像是封信。”
“拿出来看看,动作小心。”林浅道。
那信不知道在罐子里压了多久,周秀才怕手一碰就碎了,索性把罐子大头朝下,拍了拍,让信自己落出来。
移开陶罐后,只见桌上落了一黑黄信封。
周秀才小心上手,那信不知放了多久,已经霉变、粘连的严重,已像淤泥一般,根本无法展开。
费半天力气,才将信封剥下,勉强将信展开,只见其上大部分字已看不清了,只留了只言片语,让人能勉强猜测意思。
“二哥,上面写的啥,你快念念啊!”雷三响急的抓耳挠腮。
周秀才没有做声,弯腰看了许久后,直起身子,唏嘘道:“这是林氏祖宗给后世子孙的信,大意应是劝人向善,告诫子孙心存善念,家族才能久远传承。”
林浅微觉诧异:“四百多年前的信?”
周秀才摇头:“信里避着成祖爷的讳,估计是永乐年间留下来的。”
雷三响撇撇嘴,满脸失望:“哦,俺还以为是别处也埋了财宝呢。”
郑芝龙不屑:“知道子孙落难了,还在假仁假义,也不说些要紧的。”
陈蛟感慨:“这罐子在土里,埋了二百来年,金子还亮,写满假仁义的信倒烂了,说来也有趣。”
林浅抿了口茶:“大哥这话颇有些深意。”
陈蛟一愣:“我随口说的。”
周秀才感叹:“如果林氏记住了与人为善的祖训,断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郑芝龙反驳道:“这世道,滥好人死的最快,若想做大事,非得心硬不可。”
众兄弟边喝茶,边感慨唏嘘。
“对了,还没问抢了多少金子呢。”郑芝龙突然道。
“是了!光顾着骂这鸟府,倒把最要紧的忘了。”雷三响一拍额头,看向周秀才。
周秀才拿起账本,念道:“金子总重,三千二百八十六两七钱。”
“额。这多不多?”雷三响问道。
大明除官府大宗交易外,百姓甚少用到金子,是以雷三响等人对兑换比并不熟悉。
周秀才解释:“约莫等于三万两千多两银子吧。”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
庆贺一阵后,众人又看向林浅,如今这一票做完,钱也到手了,该到分红的时候了。
林浅淡淡道:“不急,还有个护身符,要先去取来。”
……
两日后,福州府以东海面。
官塘山。
大帆船冲破清晨迷雾,悄无声息的行驶在海面。
此地盘踞着一伙以李忠为首的海寇,正是林浅选定的护身符。
据周秀才的情报,这伙海盗约有二百人,三十条船。
行事凶残,嚣张跋扈,不仅在周边海域大肆劫掠,还常常上岸袭扰。
匪首李忠御下不严,常有手下因劫掠忘情,以至被官府抓住。
若不是东南海防腐败,凭这伙海寇的行事作风,早被官府剿了。
李忠所部海盗,不仅劫掠商船,渔船也劫,在百姓中也名声极差。
可谓是臭名昭著。
也许是因为近年来犯事太多,近几个月,李忠所部都在官塘山避风头,没犯大案。
这又令其劫掠林府,不会有时间上的冲突,更没有不在场证明。
正是绝佳的替罪羊。
据周秀才说,李忠悬赏画像,把人画的跟恶鬼一般狰狞,面容已不足信,倒是身材描述与林浅相仿。
而且李忠原籍就在浙江,和林浅说话口音也像。
这居然又对上了,以至于周秀才都觉得,让此人来当替死鬼,简直是天意。
随着大帆船缓缓航行,日出东方,海面上雾气逐渐飘散。
借着朝阳,隐约能看到海面上出现一处山峦。
又行进许久,那山峦逐渐变为一座海岛,海岛四周还能看到零星几条小船。
“船艏方向,三千步,发现敌船!”
瞭望手的声音从主桅上传来。
林浅没有讲话,大帆船按既定航线行使。
一路行驶到官塘山五百步内,两道山脊中,出现一处海港。
其内停靠大小船舶三十余艘,岸边沙滩还有数十顶简易帐篷,显然就是李忠营地。
林浅拿出望远镜,只见营地中,海盗们才刚起床,有人在沙滩上伸懒腰,还有数人手搭凉棚,看向大帆船的方向,貌似已发现来船。
令人意外的是,海盗们反应极慢,不急不慌的上船扬帆、起锚,似乎不是应对来袭,反倒是要出海捕鱼一般。
这份警惕性比照李魁奇所部,已是相差甚远,堪堪与大明营兵反应相当。
林浅放下望远镜,他自觉剿灭这伙海盗并无难度,仅靠圣安娜号一条船就已足够了。
难的是将海盗一网打尽,不让人逃窜,以免泄露消息。
为此,林浅早已让七条鸟船埋伏在官塘山的东西两侧,只要有海盗四散溃逃,便会被鸟船追击。
林浅要做的,就是趁海盗溃逃之前,尽可能多杀一些。
“船艏方向,敌港三百步!”
瞭望手更新距离。
林浅命令:“右转舵,降帆,左舷迎敌!”
陈蛟大喊传令:“右转舵,降帆,左舷迎敌!”
大帆船逐渐打横,停在港口正前,右舷炮门打开,伸出黑洞洞的炮口。
官塘山海港中,众海盗看着转向的大帆船,都有些不明所以。
海寇们哪见过隔着两三百步就发射的火器。
“大哥,官军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
话音未落,便被隆隆炮声盖过。
大帆船左舷冒起一阵白烟,港口四周炸起冲天水柱。
水柱落下,像下了一场暴雨。
不一会,又是一阵火炮袭来。
港口中,一艘海沧船中炮,船身当即被轰成齑粉,实心铁弹去势不减,又将其后停泊的两条船撕的粉碎。
木块、肉块崩的到处都是,像下雨一般,噼里啪啦的往海里掉。
海盗们如梦初醒,连忙登船,准备迎敌。
匪首李忠,抽刀在手,大踏步走上船头,向大帆船摇指。
周围众海寇纷纷拔刀,士气高昂,大呼小叫的朝圣安娜号冲来。
在李忠看来,官军仅一艘炮舰,炮击又不准,只要能靠近接舷,就能稳操胜券。
船艉甲板上,林浅对这伙海盗悍勇略感差异,大明卫所兵此时大概率应该逃跑才对。
不过,海盗冲上,正合他心意。
本就是替死鬼,林浅没打算留活口,沉声下令:“升帆,航向正西。”
陈蛟:“升帆,航向正西。”
此时海面上西北风正劲,圣安娜号向正西航行,海盗就要向西北方追逐。
李魁奇吃过的下风苦头,现在轮到李忠再吃了。
只见圣安娜号航速很快,李忠船队之字形航行,航线几乎完全在大帆船的射界之内,简直是海上移动的活靶子。
圣安娜号的炮弹,就如不要钱的一般,发射个没完。
连桅杆上的缭手,都被熏得满身硫磺味。
五轮炮击之后,海寇船队终于想出办法,将仅剩的二十余条船在海上分散开。
林浅刚干了一票大的,此时财大气粗,根本不管弹药消耗,即便敌船分散,也照轰不误。
又十轮炮击,三艘敌船化为满天木屑。
剩余的海盗船四散逃跑,才发现已经被几艘鸟船缠住。
鸟船也不靠近,只保持十余步的距离,用火枪弩箭射击。
鸟船船速快,海盗一时无法走脱,海面上被追击了千余步,死伤惨重,只能一船船乖乖投降。
全岛海船,无一艘走脱。
林浅命令将俘虏都带去岛上,死尸也要打捞。
这一番折腾,反而比交战时间还长些,终于在晚饭前,俘虏都被绑成一串,在海滩上跪好。
“俘虏一共二十三人!”吕周数过后,大声向林浅报数。
在俘虏身前,还躺着三十多具湿哒哒的尸体,这些是好不容易,打捞起的浮尸。
其他尸体都被火炮打成了碎尸块,无从捞起了。
林浅令俘虏在尸体中,指认李忠。
众俘虏纷纷看向地上一具尸体。
只见那尸体确实是偏高身量、中等身材,只是长相平平无奇,和悬赏上的画像一点也不相似。
林浅凑近些看,只见那人背后中了一矢,胸口中了一发火枪,已经死的不能再透了。
尸体胸口带着一尊和田玉佛,倒是颇为珍贵,想来确实身份不低。
据李忠手下说,李忠的兵器上镶了绿宝石,可惜掉到海里了,不能拿来证明身份。
但也无妨,林浅叫人从船舱里拿来几件名贵珍宝首饰,塞到李忠怀里。
这些首饰都是从林府抢来的,算是给李忠来个“人赃俱获”,把案子做实。
“舵公,俘虏怎么办?”吕周问道。
岛上缺人,这些俘虏本是很好的劳动力,可惜现在只有三十多具尸体,数量远远不够,只能借这些人脑袋一用了。
“砍了。”
……
在林浅剿灭李忠的同时。
浙江双屿岛的另一伙海盗也遭到了灭顶之灾。
熊熊火光之中,双屿船主被赵八反剪双臂,带到近前。
海门卫指挥使抬眼,打量眼前之人,只见此人身量偏矮,身材瘦削,眼神也不凌厉,凶悍气势也没看出来。
和林府供述的匪首样貌,相去甚远。
只是落在他的手上,再凶悍的匪徒,也成面团了,他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就你叫双屿船主?”指挥使冷冷开口,说的是官话。
双屿船主咧开流血的嘴角赔笑:“大人叫我孙二便是,孙二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哪里得罪了大人,大人如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啊——。”
赵八向上掰他胳膊,孙二双肩劈啪作响,脸贴在地面上,痛的眼泪鼻涕一股脑的全流出来。
“将军问什么,你答什么。”赵八寒声道。
“是,是!”孙二忙不迭应是。
“抬起头来。”指挥使道。
赵八放松他手臂,孙二抬头,正撞上指挥使恶鬼一般的目光。
“海门卫的拦江索,是不是你弄断的?”
“啊?”孙二诧异至极。
未等他答话,指挥使又问:“黄岩林氏府邸,是不是你劫的?”
“将军,这是哪的话?”孙二浑身战栗,只觉得心里有天大的冤屈。
“林继仁、林知礼二人失踪,是不是你杀的?”指挥使声音更冷。
孙二激动的面色通红:“将军,我根本不认识这二人啊!”
指挥使笑了:“你老家是江浙的吧?”
孙二已被吓破了胆,恨不得把心肺掏出来自证清白,哪敢不说实话:“小人祖籍宁波。”
指挥使:“官话说的不错,可惜口音藏不住的,带走。”
孙二连连喊冤。
指挥使也知道宁波和台州口音有差异,但他不在乎。
人已经抓到,只要逼出一份口供,就能办成铁案!
……
又在海上航行几日,南澳岛遥遥在望,船员们都觉兴奋。
林浅下令,船队驶过深澳港,在后江湾码头停靠。
仅一条鸟船向深澳港驶去。
鸟船靠港后,船员从船舱中抬出一具渔网,渔网里兜着几十颗盐渍过的人头,向总兵府走去。
黄和泰听到消息,立刻出府迎接,见了人头,心中一凛,忙问道:“白火长,这是何意?”
白浪仔让船员将人头放下,说道:“这是舵公给你的礼物。”
他说罢捡了根木棍,在人头中翻找一番,露出一具完整尸首来。
“他是李忠,福建海面的海寇,刚在浙江犯了案子,南下时被黄守备截杀了,恭喜。”
黄和泰踌躇道:“卑职击杀李魁奇的报功呈文才刚递上去不久,现在又杀一个海寇头目,就凭我这千余老弱营兵……”
白浪仔打断他:“舵公说,你是老官油子,会有办法解释。”
黄和泰只有苦笑。
鸟船上的船员,又往返一趟,搬来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些首饰珠宝、散碎银两。
都是不太值钱或不好变现的东西。
白浪仔解释:“这些是李忠犯案的罪证,到时可以一并呈上,晚些时候,舵公还会派人送几条破船来,同样算做你的缴获。”
黄和泰苦笑拱手:“舵公想的周到。”
“嗯。”白浪仔说罢转身,走出两步又道,“对了,舵公说三日后,请你去圣安娜号上赴宴。”
鸿门宴?黄和泰心下凛然,主思量如何拒绝。
白浪仔又补充道:“舵公还说,叫你放心,不是鸿门宴。”
黄和泰面皮一僵,继而尬笑道:“哈哈哈,舵公说笑了,纵是鸿门宴,我也甘心去的。”
……
三日后,黄昏。
后江湾海港,远远的就能看见数艘渔船回港。
靠港后,渔民走出船舱,招呼人来帮忙搬货。
不一会,便有成箱的鱼获从渔船中搬出,那些鱼都极生猛,在箱子中不停蹦跳。
偶有力气大的,直接跳出箱子,抽力工一嘴巴,然后落入栈桥一旁的海中,重获自由。
沙滩上,已经支起了五口大油锅,里面猪油已烧的滚烫,不断冒着滋滋烟气。
雷三响早就迫不及待的等在一旁。
力工搬来一箱鱼获,雷三响迫不及待的抓起一条,拉着那鱼的两腮将之提起,那鱼不断甩尾挣扎,甩出的雷三响胳膊上、脸上满是水滴。
只见那鱼背上银白,腹部金黄,似一个水滴状,肉质极为饱满,正是闽粤海面上的野生大黄花鱼。
“好,这个个头够大,也够生猛,先炸它!”雷三响说罢把鱼扔到案板上,将鱼一棒子敲晕。
“老陈头,俺不会杀鱼,后面交给你了。”
陈伯道:“好嘞。”
话音一落,陈伯拿出一把尖刀,用海水擦过,将刀放在鱼身上刮擦,霎时间鱼鳞纷飞,两三下便处理完了一面,又翻过去,处理另一面鱼鳞。
清完鱼鳞后,陈伯一手将鱼提起,用刀将案板上的鱼鳞挂掉,又将刀用海水涮涮。
接着把鱼重新放回案板,去掉鱼鳃,一刀划开鱼背,将鱼一分为二,刀刃一挑,内脏便落在一旁,又取出鱼胶。
就着海水将鱼肉涮干净,放回案板,两面打上花刀,放入盆中用料腌制。
陈伯杀鱼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看的雷三响连连赞叹。
陈伯嘴上谦虚两句,神色满是骄傲。
半炷香后,黄花鱼腌完,陈伯将铁锅中的油舀出大半,放入一旁盆中,锅里只留了一层挂壁底油。
雷三响急道:“老陈头,别不舍得放油啊,舵公说了,今天油啊、鱼啊,敞开了造!”
陈伯神秘兮兮的笑道:“梢长说的油炸小黄花,那做起来简单。这条是大黄花,不宜油炸,我做的这是干煎。”
雷三响狐疑的盯着陈伯。
待油温调到合适,陈伯抓起黄花鱼尾,将之滑入锅中。
“刺啦!”
激起一阵白烟。
陈伯将毛巾打湿,垫在手上抓住铁锅把,略一运劲,黄花鱼便在锅中来回旋转,又一颠勺,整条黄花鱼在锅中翻了个面。
又是一阵刺啦声响,锅气阵阵,鱼鲜、油香混在一处,当真馋的人直咽口水。
雷三响目不转睛的盯着锅中,鼻子耸动不止,只恨不得要将大脸盘子塞进去。
“是这个味!对极!那天晚上就是这个味!老陈,你这家伙,手艺原来这么好!”
陈伯被夸得笑的合不拢嘴:“平日在船上,有时要打仗,有时又缺油缺粮,也不能用猛火,自然显不出我老陈的手艺!
今日舵公办这黄鱼宴,我定要让你们这帮跑船的好好见识见识!”
雷三响连连点头:“见识到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老陈你这鱼做的比俺老家酒楼里的还要好哩!”
鱼香味吸引了不少船员来围观,众人贪婪的闻那香气。
直把油烟都抽进肺里,半点也没逸出去。
有人道:“陈伯,就这么做,把这些鱼都煎了吧!”
“刺啦!”
陈伯又一翻锅,笑道:“那可不行,不同食材要不同做法,譬如这这黄花鱼就分大黄花、小黄花,大黄花才能这样干煎,小黄花还是适宜油炸。
况且今日舵公摆宴,既然名叫黄鱼宴,就不能只有煎炸技法,红烧、清蒸都要有,这花胶还能煲汤出来,保准叫大家吃的不重样!”
“刺啦!”
陈伯话音一落,又一翻锅。
周围船员纷纷叫好。
有人道:“陈伯,之前在广东海面吃你的虫子饼,我还以为你就会生个火呢,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陈伯有些伤感,说道:“屁话!没上船前,我也大小是个酒楼掌勺!要不是捐输钱……罢了,今日高兴,不提这个!”
“刺啦!”
众人纷纷狂闻。
陈伯笑骂:“你们若这么心急,就去一旁帮着杀鱼去!”
此时渔船还在不断往下运鱼,鲜活的小黄花蹦跳不止。
“好嘞!”众人应了一声,纷纷赶去杀鱼。
林浅站在码头栈桥上,看着一箱箱往下运的黄花鱼,略感吃惊。
这年代,撒网捞鱼,捕到什么全看天意,能抓到一整船的黄花鱼,实为难得,已不是运气好这么简单的了。
“大丙!”林浅把船夫叫来。
“舵公,你找我?”大丙用毛巾擦擦额头的汗,跑了过来。
林浅关切道:“渔船用的还习惯吧?”
大丙竖起大拇指:“舵公的赏的船,那自然是顶级,这船在海上怎么下网怎么有……”
看得出,大丙是真心喜欢打鱼,林浅和他刚起个话头,他便能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林浅看向渔船船舱,只见还堆满了黄花鱼,一力工站在船舱里,正往箱子里装鱼,装好一箱,又装一箱。
其中不乏二三尺长,十来斤重的大黄花鱼。
要知道这种重量品相的大黄花,在后世极为珍稀,一条就能卖上十万。
在这年代,就像不要钱一样的堆满一舱,甚至偶然掉进海里几条,也无人在意。
林浅不由感叹,大明物产着实丰饶。
“是用敲罟法捕的吧?”
大丙微愣,继而惊喜道:“舵公,知道敲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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