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私藏甲胄视同谋反,所以大户氏族就是再嚣张,一般也没有甲胄。
火器管得也严格。
弓弩虽然也犯忌讳,但管得就松多了,尤其是弓箭,只要藏在府中,不拿出来显摆,就算官府知道了也装聋作哑。
谢二故意隐瞒了弓弩的事情,是想让这伙海寇攻府时,被打个出其不意,他趁机逃走。
没想到,这点心思,也被这恶鬼瞧出来了,鬼物果然不能以常理夺之……
林浅说完,示意白浪仔继续。
“健壮仆役都是普通人,一旦进府,也会拿兵器反抗。
乡勇每晚只有二十余人巡逻,分散在府外各处,全部集结需要时间。
府上的兵器以刀剑为主,长枪很少。
后门处有犬舍,一旦嗅到生人气息定会狂吠,必须避开。
护院每晚轮流巡夜,分在每处墙边的人不会太多。
若要行事隐蔽些,摸清护院守夜规律,从墙外抛勾爪进去,杀了巡逻护院,再进入内院,或许有机会。”
雷三响:“舵公,俺记得你老家就在黄岩县,可了解这林府?”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众人都隐约猜出林浅与黄岩林氏有过节,只是不敢问,好在雷三响这心直口快的说出来了,都屏息凝神来听。
林浅坐回位置上,抿了一口茶道:“我家以前,就是林府佃户……”
众人神色不变,显然早有所料。
林浅继续道:“林府的地是折银定租,每亩一两银子,我家原先有五口人,租了十亩地,一年地租就是十两银子。”
每亩一两银子交上去后,佃户剩下的口粮,仅能维持不被饿死。荒唐的是,这种地租在黄岩县只是平均水平,甚至比平均线还略低一点。
黄岩林氏是自宋朝就有的耕读世家、世代簪缨,在整个台州府都素有美名,也因名声拖累,对佃户“高抬贵手”了些。
“我们一家五口除了耕地外,母亲、二妹、三妹要每日纺纱、织布,我和父亲要趁农闲去县城打零工,日子过的辛苦些,可也算过的去。
直到去年永宁江发了一场大水,把田地全淹了,我家被大水淹没,父亲、母亲、二妹、三妹……尸骨无存……”
林浅语气很平淡,尽管这是原主的经历,但经由他讲出,胸口也不免翻涌怒意。
原主一个佃农,以为大水只是天灾人祸。
可林浅却看得出其中的门道。
餐厅中,听林浅讲话的人,全都屏息凝神。
尽管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当过佃农。
但推而广之到商贩、军户、珠民,都是一样的命运路数,都是一样的感同身受。
林浅深吸一口气,压制了情绪,继续淡淡说道:“我运气好,被冲到了一颗树旁,在树杈上和蟑螂、老鼠待了两天,大水退去,捡了一条命。
林老爷心善,知道佃农遭了灾,特意免了七成的佃租,呵,好人啊!”
林浅一声感慨,让站在一旁的谢二浑身一颤,浑身冷汗止不住的外流,把整个后背都打湿。
谢二低头看地,佝偻身形,放低呼吸,只盼没人注意到他。
林浅继续道:“我家没了,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我知道林府是怎么处置佃农欠租,为活命,就逃到了月港,这才在海上结识了众兄弟。”
林浅话音一落,又道:“谢二。”
谢二听见林浅喊他,像见了棍子的狗,浑身一僵,硬挤出笑道:“舵公爷。”
“那场大水是怎么回事,你讲讲吧。”
谢二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喊着救命,贼老天终究把林府造的孽报到自己身上了。
“小的是林府船管事,大水哪里清楚……”
“我让你讲。”林浅声音平静,双眸盯着谢二。
谢二只觉得像被两把刀洞穿。
全舱人的目光全都望过来,谢二感觉浑身好似凌迟。
谢二一咬牙,低头小声道:“那水是林府放的……”
“什么!”雷三响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震翻了三个茶盏,龙井茶流了一地。
雷三响指着谢二大骂:“好你个黑心烂肺的贼王八府,竟干出这等缺德绝后的事来!”
白清反应更快,已把匕首架在了谢二脖子上。
白浪仔忙拽住姐姐胳膊:“舵公还没下令,不能杀。”
白清恨恨收了匕首,眼神死死盯着谢二,杀气凛然。
郑芝龙冷冰冰道:“林府上下,上至老者,下至婴儿,全都该杀!”
陈蛟道:“人家都说海寇残忍,与名门大族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周秀才少有的不和稀泥:“作出此等行径,天弃之!”
谢二忙道:“林府也有苦衷。”
“好贼子,俺宰了你!”雷三响说罢,便准备动手。
林浅淡淡道:“众兄弟稍安勿躁,让他说完。”
雷三响从鼻中喷出一道长长粗气,天气微寒,他面前似蒸腾起了一阵白雾。
谢二道:“去年八月,台州连降十几天大雨,永宁江、灵江水位暴涨,如不泄洪,黄岩县乃至台州府都可能被淹,林老爷自愿献出自家土地分洪,两害相权取其轻,也算是善举……”
“肏恁娘的善举!”雷三响再也忍不住,面孔狰狞如噬人猛虎,一巴掌就把身后黑胡桃木椅子拍的四分五裂。
两步就走到谢二面前,举起蒲扇一般的巴掌,这一掌如果拍实了,谢二非得被当场拍的有出气没进气不可。
白浪仔连忙上前拉住。
“老七,你闪开!”雷三响怒吼。
雷三响一身巨力,白浪仔也控制不住。
陈蛟也过来拉住,斥责道:“老三,你清醒点,杀了这人,咱们怎么报仇?”
雷三响顿时眼神清明。对了,谢二是他们进林府的一把钥匙,杀了他,还怎么杀林老爷全家?
林浅道:“此番去林府,不是为了杀人。”
众人都诧异的看着他。
雷三响:“不是为杀人,是为什么?”
“银子。”林浅缓缓道。
黄岩林氏是浙江名门,在省内颇有名望,尤其台州府、黄岩县两地百姓都感念其毁田分洪的恩德。
一旦惨遭灭门,就是骇人听闻的大案,必会直达天听,哪怕红丸案在上,都未必压得住。
届时引来朝廷重视,顺势追查,那他刚建立的大好局势就会毁于一旦。
而且一旦肆无忌惮杀人,他这伙人的名声也就坏了,到时候被安上一个倭寇的污名,再想发展壮大就难了。
但不滥杀,不等于不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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