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风凉,院里灶火渐歇。
孟鸢从那片“白雾超市”里退出来,低头看了眼掌心——一只小木匣,匣内三包调料安安静静躺着,封口干净,隐隐有香意透出来,像三缕细线,牵着她的心火。
“娘,我把案板再收拾一回。”她将木匣放在灶旁阴影里,笑着对柳氏道。
“早收拾了。”柳氏忙把抹布搁下,眼神在那木匣上一扫而过,什么也没问,只轻声叮嘱,“今儿累了一天,歇歇。”
“歇。”孟鸢应着,手却没停。她先起一小团面,摊成巴掌大小的薄饼,炉火只留巴掌大的火心,铁锅温着。她将猪肉再细剁几刀,拌入葱姜水,少许盐,指尖搓开一粒八角粉末,花椒碾得更细,桂皮只取一点末,慎之又慎——不让香料抡拳头,只让它们在后头托一把。
“这是什么香?”周玉明嗅了嗅,眼睛亮亮的。
“别凑太近。”孟鸢将他按到一旁,“试试就知道。”她合拢饼皮两侧,收口,平按,入锅。油花一炸,“呲啦”作响,香像被热气擎上去,一圈圈荡开,到院外又轻轻绕回来。
第一只起锅,切一口递给柳氏。柳氏不说话,慢慢嚼,半晌才点头,“不冲,不呛,比先前更……暖一口。”
“就用这么一点。”孟鸢笑,心里把分量记牢。她又烙了两只,分给临安和玉明,各吃一小块,其余留作明晨“起锅香”。
夜更深,三人各自散去。孟鸢收好调料匣,系紧系带,仰头看了一眼屋梁,心里把明天的秤盘又过了一遍:面七十只的量再添十只,素馅两大盆,肉馅一大盆半,韭菜鸡蛋错时段上;李府二十只先起锅,保“稳”;若西街来挑衅,不理嘴,先守火候。
未明天,家里早动。
“娘,盐和油都备了。”柳氏把竹篾放下,递过小油壶。
“好。”孟鸢将昨夜调好的“起锅香油”沿锅面抹一圈,锅面立时像被一层看不见的手抚顺了。她将第一炉入锅——薄脆的边缘才一冒泡,花椒、八角、桂皮被热油轻轻唤醒,香意不抢戏,却把肉香往上一托,面香往后送,像把三股味道拧了一绺。
周玉明在门口探头,“嫂子,今儿的香……更馋人。”
“少说话,多提东西。”孟鸢将炉、面、馅、油一一装上,系牢,嘱咐,“记得先排队,别跟人拌嘴。”
牛车“得儿、得儿”进镇。王铁柱眯着眼抽鼻,“这味儿——跟昨天不一样,像……多了一点劲儿。”
“是多了一点。”孟鸢笑,“等会儿给你留两只。”
东巷口今日比往常更早就立了人影。门柱上昨日那首小词又被拓了两张,风一吹,纸角轻颤。
李福按时而至,一身干净短衣,远远拱手,“小娘子。”
“管家早。”孟鸢把先烙的一篓递过去,“二十只,热的。”
李福接过,鼻翼微动,眼睛像被什么轻点了一下,“香更稳了。”他话不多,笑意已到眼底,“我在旁守一会儿。”
纱布一揭,热气扑面。第一锅下去,“呲啦——”声里,香就“站起来”了。
“还是三文、两文?”
“没涨价。”
“良心摊!”
队伍很快拉齐。昨日没买上的脚夫今日一早就到了,“给我四个,两个肉两个素。”
另一个女子抱着孩子,“给孩子一个小的,别太烫。”
“先素的。”孟鸢换手,瞧火候,翻面,压边——香被严严实实扣在薄壳里。
书生们也来了两个,文案一摊,“昨日写薄脆,今日要写……‘香有三递’。”
“哪三?”后头有人起哄。
“先是油香唤面香,再是面香推肉香,最后是香料在舌根上轻一拨——不腻。”
“说得在理,快排队!”笑声滚成一片。
卖到第三锅,巷口拐角处又晃来几个人,短褂腰围,“顺兴”的字样醒目。为首那人依旧冷笑,远远看了一会儿,冷冷丢下一句,“明日擂台,西街见。”
李福只把人潮按稳,像没听见。孟鸢更没抬头,手下的铲子翻得一板一眼,“下一位——”
香比话重。
第五锅,第六锅……节奏稳稳。孟鸢有意把韭菜鸡蛋放到中段,先以素馅铺路,后用荤素交叉把人群黏住
’临安在后头换零钱,偶尔抬眼看她的背影,心里那点子骄傲压也压不住。
“嫂子,这一盆面用半了。”
“第二盆上。韭菜临拌,别重手。”
“给我六只打包!”一个小掌柜举着钱袋。
“仍限购四只,后面人多。”
小掌柜愣了愣,立刻点头,“有理!”
正火热间,王捕快晃悠悠从上头过来,手里还转着那枚铜钱。
目光掠过摊前的人群,又落回到她手上翻起的薄饼,嘴角勾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对旁人摆手,“排队讲规矩。”
话落,他转身去了对街的茶摊坐下,像是半看热闹半巡场。
孟鸢心里“嗯”了一声:这会儿不来搅,算他识相。
又两锅,竹篓见底一回,又被新锅补上。
香更稳了,买的人更松弛了——有人当场咬开,眼睛一亮,“今天更香!”
“是更香。”另一个人点头,“但不冲鼻,孩子也能吃。”
日头往上走到一指,李福提着食盒回转,压低声音,“老爷说‘这味儿更齐整’,后院也分了。明日还照今日。”
“多谢管家。”孟鸢微笑,手下没停,“明日我照旧先留一篓。”
就在这时,巷口又起一阵骚动,两个细皮嫩肉的少年从学塾方向跑来,手里各拿着一张宣纸,气喘吁吁地往门柱上一贴——“西街擂台·馄饨比斗·明日午时”。笔力狂放,落款正是“顺兴馄饨馆”。
人群哗然。
“要比了?”
“馄饨比斗?那小娘子不做馄饨啊。”
“谁说不做,做吃食的,啥不会?”
孟鸢把一锅起净,淡淡看了一眼宣纸,唇角压住了笑意。她心底那格“馄饨”两个字正微微发亮,像在催她——去看。
“今日先把饼卖完。”她低声自语。
第九锅起。素馅见底,肉馅只剩半盆。孟鸢不急,转而把韭菜鸡蛋开到高峰,香气“啪”地一提,队伍又稳。
“我再来两个!”
“给我拿四只,我得赶路!”
“孩子的再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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