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姚夫子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端坐在案后,手中捧着一卷《道德真解》,目光却早已越过书页,落在方才那一幕上。
“你这孩子,有点意思。”
沅沅一听夸奖,马上眼睛亮亮的,准备咧嘴笑。
结果下一秒就听姚夫子冷下声音。
“可这里是学堂,读书最要紧。你要是背不出书来,刚才说好的事别怪我不算数。”
他板起脸,重新恢复威严。
“还有,以后不准穿得花里胡哨。”
陆楚廷悄悄眯了眯眼。
沅沅挺起胸膛,一点儿不怕。
“背就背!等我背完了,夫子可不能再说沅沅穿得太亮眼哦。”
她昂首挺胸,小脸绷得严肃,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生怕姚夫子改主意,沅沅立刻伸出小手指头晃了晃。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好了不准赖哦!”
姚夫子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被人这么要求过。
他愣了一下,胡子轻轻抖了抖,望着那只嫩生生的小指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堂堂夫子,竟要和一个小娃娃拉钩?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他努力绷着脸,试图维持夫子应有的威严。
可终究还是在那一瞬的犹豫中败下阵来。
最终,他缓缓蹲下身,动作有些迟疑。
然后,伸出了自己那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了她肉嘟嘟的小指头。
两个指头就这么绕在了一起。
沅沅立马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尚未长齐的小虎牙。
“夫子要沅沅背啥子嘛?”
姚夫子其实心里压根不清楚这丫头到底有几分道行。
他只依稀记得,陆家三爷曾在一次私谈中随口提过一句“此女天资非凡,日后不可小觑”。
可那话毕竟只是听闻,并未亲眼所见,自然难以断定真假。
更何况,天赋之说虚无缥缈,年幼孩童纵然聪慧,也未必能持久。
于是,他略一迟疑,便侧过头去,朝站在一旁的陆楚廷投去一道询问的目光。
“你妹妹……以前念过书没有?”
陆楚廷笑着摇了摇头,神情坦然。
“不曾正式学过。昨日我闲来无事,坐在院中念了一遍《三字经》给她听。除此之外,确实没有专门教过什么。”
姚夫子微微一怔。
他执教多年,教过的聪慧学子不在少数。
而眼前的陆楚廷,便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位。
楚廷当年五岁入学,三遍诵读便可成诵,五遍之后更是倒背如流,被众人誉为“神童”。
那样的才情,在书院百年历史上也是凤毛麟角。
可如今,眼前这个还不满四岁的小女孩,竟让向来冷峻寡言的陆三爷亲口说出“非同一般”四个字?
难道她的悟性,竟比楚廷还要出众?
他心下惊疑不定,眼角余光不由得扫向书房角落里的杨凯。
那孩子先前还因为背不出书而闹脾气。
可自从吃了沅沅悄悄塞给他的一块果脯后,整个人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原本浑浊的目光渐渐清明。
更奇怪的是,刚才他还盯着第一页书发呆。
可现在,那页纸竟然已经被轻轻翻了过去。
以姚夫子对杨凯性子的了解,倘若前面的内容没彻底弄懂,他是决计不会碰下一页的。
难道是因为那个小丫头?
低头再看,沅沅正津津有味地叼着一块橙红色的果干。
姚夫子的心一下子又软成了棉花。
罢了罢了,逗她一下也就罢了。
反正也没指望她真能答上来什么高深问题。
他随手从陆楚廷的书桌上抄起一本书。
随即,他清了清嗓子。
“小姑娘,听仔细喽。”
随即,他清了清嗓子,选了一段不算短的文字,语气平稳地念完一遍。
念完之后,他合上书册。
“这是我特意挑出来的句子。你六哥当年背这样的内容,足足要三遍才能勉强记住。我也给你三遍机会。若是听我念完三遍后你还背不出来,那便算是你输了,可听明白了?”
沅沅慢悠悠地咽下食物。
然后把沾了果渣的小手在衣角上来回蹭了蹭。
蹭干净了手,她才仰起小脸,脆生生地说道:“不用再念啦,姚夫子,沅沅全记住了!”
此话一出,姚夫子猛地一怔。
刚才还埋头苦读的学生们全都停下了笔,一个个抬起头来,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张望。
这小姑娘到底是随口吹牛,还是真有这份本事?
沅沅依旧不慌不忙,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得规规矩矩。
姚夫子刚才念过的那段话,她竟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地背诵了出来。
语调准确,停顿恰当,毫无磕绊。
姚夫子捏着书的手顿时颤抖起来。
他活了大半辈子,教过无数学子,何曾见过如此惊人的记忆力?
一个从未受过正规启蒙的小女孩,仅仅听了一遍,就能完整复述一篇艰深晦涩的文?
这简直匪夷所思!
角落里的杨凯更是瞪圆了双眼。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四个大字。
妖、女、转、世!
就在这死寂般的沉默中,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老天爷啊!我昨晚整整背了三十遍,才勉强记住一半的内容,结果她光听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然而,还没等他们多说几句,姚夫子便猛地回过神来。
他冷冷地盯住那个喊出声的学生。
那学生被看得浑身一抖,立刻缩回脖子。
姚夫子斥道:“连文章的意思都还没弄懂,还敢大声嚷嚷?”
学生们顿时吓得集体闭嘴,谁也不敢再多说半句。
眼前这位姚夫子可不是好惹的角色!
他可是书院里出名的严厉刻薄之人,平日里最恨浮躁喧哗、不守规矩的学生。
骂起人来不仅不留情面,还常常引经据典,用古训把人批得体无完肤。
刚才看他对待那小姑娘态度温和,言语间还带着几分赞许之意。
众人一时放松了警惕,还以为他是性情变了呢……
训完那不知轻重的学生后,姚夫子重新将目光落回到面前的丫头身上。
这一次,他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略带探究地打量着沅沅,缓缓开口道:“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记性,倒是有几分灵性。我问你,家里当真没人教你读书识字吗?莫非你自己偷偷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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