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不是江航擅长的领域,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直接道歉。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夏正晨已经站起身,径直走出餐馆:“松萝,回去了。”
夏松萝的微笑僵在脸上,跑步近前,询问江航:“怎么回事?”
一瞧江航这个凝重中透着心虚的表情,不用问也知道什么情况。
夏松萝顿时无语:“你脑袋又搭错筋了?我去下洗手间的功夫,有没有五分钟?”
江航下颚绷紧,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没错,他的脑袋就是突然搭错筋了。
捕捉到一丁点和她产生误会的可能性,他就像一挂被点燃的炮仗,脑袋里噼里啪啦,理智瞬间被炸光了。
完全忘记夏正晨是他必须退让,必须尊重的岳父。
大概是因为二周目,两人从误会开始,在误会里纠缠,最终在误会里结束。
那份遗憾感深入骨髓,导致他容不得任何误会,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
江航能怎么办,他自己也很讨厌这种不受控,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尤其是今晚,原本就一直在强压着情绪。
想到这里,江航强压在心底的委屈,骤然排山倒海地涌上来。
越发不想解释了,也不想道歉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夏松萝隔着玻璃,一眼瞧见爸爸已经坐上了车,赶紧出去。
江航站起身,闷不吭声跟在她身后。
刚踏出餐馆的门,夏松萝转身制止他:“你跟着干什么?”
江航猛地停住脚步,原本垂着的双手,故作自然的塞进了口袋里,随后悄然攥紧。
夏松萝提醒:“虽然一口没吃,也要结账啊,把能打包的都打包了,回去吃吧。”
说完,瞧见江航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不知道结账和打包这两件事,哪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
夏松萝也没空深究,当务之急是去安抚她爸。
幸好爸爸刚才喝了几口酒,不能酒驾,坐上了副驾。
否则,一怒之下直接开车走人了,多危险。
夏松萝交代完,转身准备过马路,却瞧见夏正晨下了车。
她驻足,望着他走回来:“爸爸?”
从她身边经过,夏正晨轻声说:“烧烤带回去就不好吃了,在这吃吧。”
没停步子,继续往前走。
路过江航时,夏正晨抬起手臂,在他后背虚揽了一下,示意他一起回去。
江航知道他有话说,并未犹豫,转身跟上。
夏正晨边掀防风门帘,边低声说:“松萝刚才告诉我,她听完第一封信,就很想带我们两个来吃顿宵夜。这顿宵夜对她来说很有意义,不管怎么样都要吃完。”
而且,无论是金栈发来的信息,还是女儿刚才说的那番话,夏正晨都听进去了。
他想了下,如今被这个黄毛折磨,大概是他滥用神通的报应。
江航愣在那里,被夏正晨点破,他才知道这顿饭,不只是见家长的礼数。
一周目,松萝因为那一顿饭为转折,开始脱离过去,逐渐融入他的家庭。
这周目,松萝也希望以这顿宵夜为起点,将他从泥泞里拉出来,稳稳进入她的世界。
江航原地僵着,望着她走上前,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想要抱住她,把脸埋进她颈窝里诉苦的冲动,在这一刻趋近顶点,快要冲垮他的防线。
“还不快进去和我爸道歉?”夏松萝推他一把,他却纹丝不动。
她禁不住板起脸,“江航,我爸都肯让步了,你要是继续这种态度,我真要生气了!”
江航缓慢抬了两次手,最后却转身撩开防风门帘:“我知道了。”
夏松萝走进去,他像影子跟着。
她走回夏正晨对面坐下,眼神示意江航先别坐,站着道歉。
“伯父,对不起。”江航很轻易地开口。
毕竟不是第一次对夏正晨道歉了,一回生两回熟。
为表诚意,他伸手去端桌面上的纸杯,里面盛着夏正晨刚才给他倒的啤酒。
夏正晨比他快了一步,将那杯啤酒端起来,挪去了一边。
“行了,没必要。”夏正晨指了下对面,“坐下吧。”
江航杵着没动。
夏松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赶紧往里面挪,拉他袖子,把他拽过来身边坐下。
她真怕江航会强硬的把那杯酒夺走,来一句:我说喝就喝,你管我那么多。
“爸,你不知道。”夏松萝把酸奶粽子拿过来吃,“二周目的他,为了克制自己的疑心病,把他的脑袋搞出问题了,时不时就会……”
“那你现在正常了没有?”夏正晨眼皮一掀,扫过江航,“如果已经可以正常思考了,八字和血刃记得给我。”
江航没有直接回答:“松萝,关于羁绊,让我看看沈维序是怎么说的。”
夏松萝咬着勺子,空出手,打开手机相册递过去:“聊天框删了,只剩下截图。”
江航接过手机,沉默着翻看截图。
夏松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跳动:“你们是因为讨论沈维序,才起争执?”
“我问他要八字和血,他怀疑我去天河给他造个小孩子。”夏正晨说着,又被气笑了,“然后等明年,雇个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拆散你们俩。”
夏松萝震惊,险些被黏糊糊的糯米噎住。
她倏然转头,上下打量江航,像是不认识他似的:“不是吧,你平时也不看小说和电视剧啊,怎么能想出这么狗血的桥段?”
江航低头看着屏幕,面不改色:“从东南亚到中东,我在形形色色的老大手底下打过工,见过的……”
“肮脏事”到了嘴边,被他咽了回去,替换成她的形容,“见过的狗血,同样形形色色,可能比你看的那些影视剧狗血多了。”
夏松萝的精神明显一振,身体朝他倾斜,低声说:“先说个听听?”
江航没抬头:“等今后闲下来,你可以让A讲给你听,他知道的更多。他去做黑客的动力,就是喜欢深挖别人隐私。”
“真的?”夏松萝像是发现了宝藏,两眼放光。但旋即想起小A的处境,她的表情一瞬紧绷,“去抓小A的人马,出自沈维序在金三角的训练营,那些都是按照锦衣卫标准训练出来的职业杀手,小A真能逃得掉?”
“这么久过去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江航依然不怎么担心,“和我共事很久的老搭档,他的实力,你不用担心。”
夏正晨忽然问:“你的入党申请书,就是这个小A写的?”
江航微微愣,抬起头:“入党申请书?”
夏正晨没继续说这事儿:“你确实想太多了,我连给松萝替换关节都做不到,根本没有造人的能力。”
夏松萝说:“就算有,我爸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小孩儿不是工具,制造出来,是要负责任的。”
江航嘴唇动了动,依然忍不住说:“得了吧,你们夏家制造的生物里,除了你,难道不全是工具?”
夏松萝:“……”。
她竟然无言反驳。
“不说这个了。”江航将手机推到夏正晨面前,“我认为,关于让我进入‘刺客王国’,去做乱臣贼子的想法,最好打消。”
夏正晨皱眉:“你认为沈维序在说谎?”
“恰恰相反。”江航摇了摇头,“他说的应该都是实话。但太实话了,反而像是一个陷阱。”
江航的手指,落在这几个关键词上:外国人,拿着“虎符”没用,进不去刺客国门。普通话蹩脚,军队听不懂。
江航一声嗤笑:“沈维序的潜意识里,这句话就不是给松萝看的,是给我看的。那么他的目的,就不是给松萝科普,而是蓄意引导。引导我们从这个位置切入,那他必然会有准备。”
“我在国门外,他够不着我,只能通过松萝收回羁绊。可我一旦踏入他的领地,他就能够着我了,应该有办法,直接夺走我的羁绊。”
夏正晨的眉头皱得更深:“你确定么?如果你判断失误,那我们就错失了一个解决方案。”
不用江航回答,夏松萝笃定:“猜沈维序的心思,他猜得很准。”
夏正晨端起纸杯,拿在手里摩挲,视线投向窗外,陷入了沉默。
过后,他再次看向江航:“但你还是要把八字和血给我。
江航目光一沉,是真用理智来质疑他了:“给我个理由。”
“我不是说了么?用规则对抗规则。”夏正晨说完,指了下窗外。
夏松萝顺着他手指望过去,看到沈蔓从一辆打了双闪的出租车上下来。
沈蔓走进餐馆,来到夏正晨面前:“夏先生,您要的东西。”
她递过来一个公文包。
夏正晨接过来,放在内侧空置的凳子上。
他抬头看一眼沈蔓:“我今后能不能继续相信你,就看这一次了。”
“您放心。”沈蔓送完东西,一刻也没停留,转身走出餐馆,再次坐上那辆出租车,离开了这条街。
夏松萝坐直身体,盯着那个公文包,猜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而夏正晨检查了下那个公文包,似乎是在看,有没有窃听之类的。
江航终于想到了,夏正晨口中的用规则对抗规则,指的是什么意思。
沈蔓带过来的,应该是门客的法器,歃血樽。
太阳刃和太阴刃之间,一方死亡时,通过连接,另一方同时死亡。
底层逻辑,是刺客“连接”的规则。
但通常情况下,门客的“承负”,可以对刺客的死亡连接,进行拦截。
假设一下流程。
江航杀不死沈维序,只能捅伤他。
但松萝体内有太阴刃,可以捅死沈维序。
也就是说,补刀沈维序这事儿,必须由松萝做。
当松萝的刀尖,刺入沈维序的心口。
沈维序死。
触发死亡连接,松萝死。
然而,如果松萝有个真正的门客,根据门客“承负”的规则,在松萝将死之前,将会触发门客契约。
主公是不是要死了?
是。
主公要死了,这个结果谁来承担?
门客承担。
最后结果是:
沈维序,死。
门客,死。
夏松萝,活。
这是一个替死方案。
歃血樽是夏家先祖制造出来的,江航猜测,夏正晨大概有办法缔结一个临时门客契约。
他打算代松萝死。
“不行。”江航斩钉截铁的否定,当着松萝的面拆穿他,“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们难道还要用这种以命换命的办法?”
如果非得换,也是江航去换。
夏松萝没了他,不过是少了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稍微有点感情的男朋友,难过一阵子,很快就能走出来。
但她如果失去夏正晨,后半生都会难过。
关键还是在于,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们已经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
难道解决问题,最终还是要以命换命?
沈维序根本不配!
听他这样一说,夏松萝也猜到了,公文包里放着的是歃血樽。
她“噌”地站起身:“爸,你想都别想!”
“我话都还没说。”夏正晨做了个“坐下”的手势,“我不是有地枢罩子么?我们先尝试一下,门客承负来的伤害,地枢能不能对冲掉。毕竟地枢不只抵抗外力,还可以抵抗毒杀。”
“我感觉地枢不能对抗规则。”江航抱起手臂,“而且还无法实验,只能实战。”
夏正晨的地枢罩子,江航试过。
地枢只有感受到致死致残的力道,才会触发保护。
否则夏正晨日常别想和任何人接触了,随时随地会把接触他的人弹开几米远。
实验地枢能不能对冲门客的承负,至少要先把松萝这个主公打残。
“金栈不是有逆行术?你们不是要去喀什附近拿羽毛?”夏正晨没打算实验,直接拿来实战,“失败了,就逆转回去几分钟前……”
考虑到女儿理解力的舒适区,他换种说法,“打BOSS输了,读档,换技能,使用第二套方案。”
夏松萝这才坐下来:“第二套方案是什么?你问江航要八字和血,和他有关系?”
夏正晨微微点头:“莫守安手里,有墨客的法器,千机偶……这套方案操作起来有难度,我需要和他们商量下,等确定了,再告诉你们。”
顿了顿,夏正晨凝重地总结,“总之,我们所有的‘规则对抗规则’,全都建立在你们能够拿到羽毛的基础上。”
“如果拿不到,那就只有一次逆转的机会,不可能拿来做实验,是拿来救命用的。”
……
吃完宵夜,回到掮客老宅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
回来是江航开的车,停车后,江航跟着他们父女俩一起上楼。
快走到房门口时,夏正晨看江航还跟着:“我们住的是个两居室,你打算睡沙发?”
江航指了下前方另一扇门:“不用,我住你们隔壁,听得见动静。”
夏正晨没说什么,推门入内。
江航脚步放慢,想寻个机会拉住夏松萝,和她单独说两句话。
可是夏松萝连个晚安都没说,小尾巴似的,跟在夏正晨屁股后面进屋去了,随手关上门。
江航刚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想敲门把她喊出来,最终缓缓放下,转身走去隔壁房间。
扔了背包,脱掉外套,江航倒在沙发上,像是抽干了力气,一动都不想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来,是金栈的消息。
金栈:松萝告诉我,你又惹恼夏正晨了?
江航懒得回,把手机甩一边。
手机又震了好几次。
他没理会。
正当他闭目放空自己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阳台传来动静。
江航立刻起身,拉开滑门,步入阳台。
一转头,看到夏松萝站在阳台的栏杆上,身体前倾,一副准备朝他这边阳台跳跃的架势。
江航心头一紧:“你在做什么?”
夏松萝被他吓一哆嗦,稳住身形:“你怎么不回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开始洗澡了。”
江航张口就想质问她,难道是想来偷看他洗澡。
话到嘴边顿住了,自己好像巴不得她来偷看,为什么要质问。
“你先让让,别挡着我。”夏松萝朝一侧摆摆手。这两个阳台,隔着一段距离。
江航却站在原地,有些严防死守的意味。
这一退,他实在摸不准自己会退到哪里去。
江航又问一遍:“你要做什么?着急就微信说,不急明天说,我累了一晚上,想早点休息。”
“我都睡不着,你今晚会休息才怪。”夏松萝知道今晚对他来说,比较难捱,想找点事情填满,“你之前答应给我当陪练,一直没兑现,那就今晚吧,让我临阵磨枪。”
说完,夏松萝又摆摆手,“快让开啊,冷死了。”
外套都在玄关,她不敢去拿,只穿了一件羊毛衫。
被江航耽搁的这会儿功夫,鼻涕都快冻出来了。
江航沉默地看着她,短短几秒钟,左右脑互相搏斗了几百遍,最终还是向后小幅度地挪了半步。
紧接着,他又向后挪了一大步。
夏松萝后脚跟蹬了下栏杆,借力一跃,身形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弧线,跳出五六米。
就在她越过对面的栏杆,即将落地的瞬间,江航却疾步向前,回到了最初站立的位置。
他双臂一张,将她稳稳接抱住。
随即抱着她转身回屋,江航反手将阳台滑门拉上,“咔哒”一声,锁扣落下,将寒意和黑暗一起隔绝在外。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