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原深呼吸,只觉得仓库里的潮湿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起来,世界在他的眼里总算是干净了一些,不再那么浑浊了。
终于死了。
这老东西终于死了。
自从二叔死后,这个老家伙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头上,让他提心吊胆。
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下手。
不知道对方会玩什么阴招。
他时刻提防的狗急跳墙。
好在最后还是他手段够硬,经过一番操作以后总算弄死了这个心腹大患。
或许叶寻怎么也想不到,他隐忍谋划了一辈子,徘徊于多方势力之间始终如鱼得水,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恶人自有恶报。
活几把该。
“现在害死你妈妈的元凶,应该就只剩下那个福报了吧?听说这个福报这个冠位长生种,不知道我们俩都突破到升变阶以后,能不能杀了那老东西。”
他望着老人的尸体,轻声说道。
“嗯。”
姜柚清抬起清冷的眸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介意你继续握我的手,但我觉得现在应该处理一下那个小熊玩偶,它看起来像是贪吃熊,一种很罕见的储物型的活灵,存放着某种东西。”
“哦哦,不好意思。”
相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人家姑娘的手,细软冰凉的触感顿时消失。
两个人如今并肩作战的次数多了,难免会有一些很亲密的接触,比如握个手或者搂个腰什么的,他都有点习惯了。
爱妃的手感很好,让人爱不释手。
“谢谢。”
姜柚清轻声说道。
“嗯。”
相原知道她是在谢什么。
或许是因为童年的阴影,姜柚清每次想到自己的妈妈,都会在心理障碍的作用下产生手抖的症状,以至于无法开枪。
上一次相原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这次便握住了她的手,帮她开了枪。
按理说,姜柚清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但却从未抗拒过他的帮助。
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好像有点尴尬。
最后还是姜柚清蹲下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贪吃熊,戳了戳它的肚子。
“请问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是谁?”
贪吃熊竟然口吐人言,手舞足蹈。
姜柚清微微蹙起眉,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询问道:“看起来确实是相朝南的风格……但现在这个叶寻死了,我们真的能破解这个密码吗?
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是不是他的初恋,或者他的妻子?还是他的女儿?”
相原摆了摆手,为了不暴露身份社死,他抬手按在了老人的尸体上。
“你在做什么?”
姜柚清狐疑问道。
“我在用活灵读取他的记忆。”
相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姜柚清一愣:“你有这种东西?”
相原随口解释道:“不是很靠谱,未必能读取到有用的内容,姑且试试。”
装模作样片刻后,他伸出手。
姜柚清把贪吃熊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们俩的指尖微微一触。
又是一僵。
相原尴尬地捏了捏贪吃熊的肚子。
“请问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是谁?”
贪吃熊再次口吐人言。
相原面无表情说道:“阿香。”
“回答正确!”
贪吃熊开心地吐出了一枚录音笔。
姜柚清目瞪口呆。
“阿香是谁?”
她百思不得其解,
“皇天洗脚城的一个洗脚妹,你记得那本日记么?相朝南曾经提到过。”
相原望着她怀疑人生的表情,叹息道:“别怀疑自己了,你不是不够聪明,只是没有他那么淫荡下贱而已。”
姜柚清无言以对。
但她的目光落在那枚录音笔上。
顿时有点好奇。
相朝南费尽心思潜伏到时家来,最后就藏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录音笔?
相原捡起那枚录音笔:“我想我们马上就能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
咔嚓。
录音笔的按键被按了下去。
相原和姜柚清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因为录音笔里传来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我叫做悲先生,接下来我要讲一个有关我自己的故事。无论是谁找到这支录音笔,烦请耐心听下去,因为其中包含了中止无相往生仪式的方法……”
·
·
阮云微微一怔,风雨扑面而来拍打在他的脸上,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哥,我快要认不出你了。”
那阵子他病得很严重,也没有钱去做手术,只能吃一些廉价的中药来缓解,以至于愈发的消瘦苍白,像是僵尸一样。
当时的他还要出门送外卖。
妹妹抱着他死活不让他出去,最后摸着他的脸哭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阮云曾经最怕的就是妹妹的眼泪了。
“你要哭给我看吗?”
他无声地笑了笑。
笑得很恐怖。
“我不会哭了。”
阮祈也记得那件事,轻声说道:“那次过后,极乐会就找上你了。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那一天我们没有出门,而是一直躲在家里,从来没有遇到那些人,就这么相拥着病死,会不会更幸福一些?”
风来吹动她白色的长发,像是散落的雪一样流动,她的脸却也如恶鬼般可怖。
阮云凝视着她的脸,淡淡一笑:“不会,即便我们作为怪物天赋异禀,能够做到很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但我们还是会被欺负。因为我们软弱,因为我们善良。我在送外卖的时候还是会遭人白眼,在工地里工作的时候也会被霸凌,去摆摊买菜的时候会被打,看病时被医生嫌弃。
我受点委屈无所谓,但我不想你在学校里也会被人欺负,被老师和校领导看不起。我不想在你的家长会上穿着一身臭烘烘的工装,在其他人嫌弃又鄙视的目光里落座。当然我更不想你没有新衣服穿,一年四季就穿着那么一条旧裙子,连一双新鞋都舍不得买,连发卡都是同学送的。
那样活着,跟野狗有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很轻柔,却像是恶毒的巫师在黑暗森林里发出了怨毒的诅咒。
伴随着电闪雷鸣。
仿佛在质问这个世界。
宛若恶魔般的脸是如此的狰狞。
像是在咆哮。
又好像在哭泣。
阮祈也在默默凝视着她,那双酷烈的黄金瞳却罕见的流露出了悲伤。
那么多那么多的哀伤。
汇聚在一起。
“可是哥哥,那条旧裙子是你给我买的,我很喜欢哦。我也想攒钱给你买一双新鞋,你的鞋子甚至是捡来的。同学送给我的发卡也让我很开心啊……”
她轻声说道:“可是来到这里以后,我却再也没有像当年那样开心过了。”
阮云忽然说道:“那么,那件裙子去哪了?新鞋子买了吗?发卡还在吗?”
阮祈失落摇头:“都不在了。”
兄妹俩默默地对视。
其实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
虽然一起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但兄妹两个早已经走过了命运的岔路口。
现在他们隔河相望。
谁也不会再认同对方。
阮云淡漠说道:“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不要再劝我回头了。我的痛苦和我的仇恨,早已经把过去都淹没了。
连带着过去的那个我,也死掉了。你知道么?这个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情,就是被剥夺了感受幸福的能力。现在的我,憎恶着我所能见到的一切……我只想拉着这个世界,给曾经的我们陪葬。”
阮祈攥紧了拳头:“也包括我吗?”
就像是过去的无数次那样,阮云随手一挥帮她荡去了漫天的雨水。
“宿命如此,何必挣扎呢?你和我之间,只能活下去一个。但如果是你吞噬了我,以你的软弱,真能活下去吗?你不会选择成为一个咆哮世间的神明,你只会蜷缩起来找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然后等着那些人找上门来把你杀死。
与其这样,不如让我吞噬掉你,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我再也不用担心你被人欺负,因为你就是我的一部分。”
阮云的猩红竖瞳里泛起了诡异的黑色血丝,他的声音也像是魔鬼的低语。
阮祈悲哀地笑了:“哥,你也应该知道无相往生仪式的风险,我们的意识大概率也是会被天理的意志所取代的。”
她的声音很轻。
仿佛随时都会淹没在风里。
“你什么都不懂。”
阮云抬头仰望着天空,冷漠说道:“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也会去争取。”
短暂的沉默,唯有暴雨倾盆。
“哥,你真的变了。”
阮祈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也变了。”
阮云淡淡道:“你以前很听话的。”
始终沉默的时家家主终于开口了,感慨道:“这就是命啊,深蓝联合造的孽。这是你们生下来的诅咒,注定骨肉相残。
如今我是这场终极仪式的见证者,我将亲眼见证你们兄妹之间的战斗,也会见证神明的降世,神国的降……”
老人的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因为兄妹俩都瞥了他一眼。
磅礴的意念场这位老人给架了起来。
苍穹之上电闪雷鸣。
那尊盘踞在云端之上的古龙吐出了震怒的吐息,左眼是流淌着酷烈的熔金,右眼浮现出狰狞的血红,仿佛神性和魔性交融在一起,以神魔般的姿态降临。
两股霸道的意念场融合在了一起,时家老家主的躯体就如同瓷器一般,迸发出碎裂的声响,一寸寸碎裂,血流如瀑。
曾经的冠位长生种,成就了枯鬼之名的强者,在暮年的此刻却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被轻易地碾压,蹂躏。
因为他太老了。
一百年前他就是时家的元老。
看过了历史的变迁。
见证了时代的更迭。
漫长的一生受了太多的伤。
即便保留着战斗力,也不是这两个怪物的对手,只能任人拿捏。
咔嚓一声。
老人如同干瘪的易拉罐一样。
坍缩,扭曲。
他死了。
“现在没有碍事的人了。”
阮云指向四面八方的风铃:“缺了的那枚风铃,应该在你的手上吧?”
“嗯。”
阮祈应了一声,从口袋里取出那枚风铃,轻轻挂在了最后一块巨石上。
暴雨里五枚风铃的声音清脆悦耳。
就像是一片海潮。
“试试看吧,试着吞噬我。”
阮云忽然道:“让我看看你的成长。”
阮祈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再也无法读懂他的眼神,抿着唇说道:“哥,其实这些年来……我真的很后悔。”
阮云自嘲道:“后悔有我这个哥哥?”
轰的一声。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阮祈瞬息间破空而至,一掌落在了他的头顶上,磅礴的龙威轰然爆发,伴随着电闪雷鸣,乌云翻涌,暴雨倾盆。
阮云发出凄厉的怒吼声。
龙吟声贯通天地。
群山震动。
“其实真正我后悔的是,过去那些年我没能站在你的身边,没能保护好你,没能照顾到你,没能走进你的心里……以至于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阮祈那双酷烈的黄金瞳里流下了炙热的泪水,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吞噬你,如果你需要吃了我才能活下去,我当然愿意呀。可是我不能让你继续作恶,曾经那个善良的你也不会想看到这一切的。”
她顿了顿:“哥,我们犯下太多的罪孽了,我陪你一起下地狱,好不好?”
轰隆一声。
这个世界仿佛在阮云的眼前崩溃。
他的躯体仿佛也在破碎。
灵魂在重压下悲鸣。
巨大的震惊冲击着他的理智。
不知何时,曾经那个软弱无能的妹妹,竟然掌握了这么强大的力量。
完美驾驭了蜃龙的权柄。
如果她想要吞噬他,她是能做到的。
“不管地狱有多远,我都陪你……”
阮祈的啜泣声淹没在电闪雷鸣里。
阮云忽然握紧了拳头,五枚风铃随风摇曳,仿佛奏响了灵魂深处的旋律。
“那你就太天真了……”
伴随着风铃声。
兄妹的灵魂开始了融合。
古龙盘踞在天上,夭矫欲飞。
群山动荡,猩红和黄金的灵质奔流如同龙脉般苏醒,照亮了无尽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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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这一刻,相原和姜柚清的大脑陷入了宕机的状态,彻底停止了运转。
“我是悲先生,接下来我要讲一个有关我自己的故事。无论是谁找到这支录音笔,烦请耐心听下去,因为其中包含了中止无相往生仪式的方法……
我的真名叫做阮云,我有一个妹妹叫做阮祈,我们的父亲是深蓝联合前董事长阮向天。因为十多年前深蓝联合内部的那次惨案,我和我的妹妹惨遭生父诅咒,从此脱离凡人之躯,成为了天理宿主。
那场事故是极乐会的密谋,五福的成员把我们放在孤儿院里长大,特意为我和妹妹设定了悲惨的童年,试图以此来扭曲我们的思想,歪曲我们的认知。
我们兄妹作为天理宿主,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能力。敏锐的五感,强壮的身体,更快的发育速度。我们在很小的年纪就有接近成年人的体型和智商,但却被基因病所折磨,终日饱受痛苦。
我们的日子过得穷困潦倒,为了治病几乎走投无路。但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却很快乐,至少我们都还是我们。
在我和妹妹成长的过程中,有一个人总是以各种各样的身份接近我们,以各种方式为我们灌输弱肉强食的理念。那个人化名福音,他在我十岁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为我打开了那条进化之路。很巧,恰恰在我们被基因病折磨到绝望的时候,他的邀请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为了活下去,我和妹妹被迫加入了时家,成为了他们最珍贵的实验体。时家是由极乐会扶持的势力,算是他们的棋子。我们进入了雾山里的异侧,接受实验和改造。那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我们甚至死去了很多次,却又莫名其妙重生。
福音说过,我们是被天理所选中的人,无法以常规的方式死去,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进化,不断的吞噬其他生命进化。这种残忍的生存方式,令我作呕。
但我们却别无选择,因为我们的意识渐渐被天理的意志所支配。我并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我的确是一个罪人,但我真的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它不仅仅是属于我了,它还属于那位高贵的神明。
我并不相信时家,更不可能相信极乐会。我的命运必须我在我自己的手里,我也绝不能接受把妹妹的命运交给别人。因此我在接受实验改造的时候,也在学习着他们的技术。我隐瞒了自己的能力变化,掌握着了他们意想不到的能力,创造出了悲先生这个身份,伺机外出活动。
然而我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我以悲先生的身份接触过许多人。深蓝联合,灵药密会,中央真枢院……我不知道我能相信谁,没有人有资格成为我的同伴。
最后只有一个人让我觉得值得信任,而他的出身更是让我看到了希望。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相朝南,出身于九歌相家的旁系,他的祖先曾经觉醒过净瞳。
正是那位拥有净瞳的相家先祖,在那条禁忌之路中找到了无相往生的秘术。那种灵继症,拥有意想不到的能力。
经过几次试探,相朝南跟我成为了网友,他是我在这条路上唯一可以相信的战友。我们共同研究无相往生仪式多年,把生死托付给了对方,患难与共。
我们都有必须要拯救的家人,也有不得不拼命的理由。为了保护我们最珍视的人,我和他制定了一个秘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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