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间渗进来,像一匹素纱轻轻覆在沈月疏的肩头。
月光浸着她的手背,肌肤竟显出几分瓷器的冷白,唯有被丝线磨红的指腹还带着人间的温度。
整整四日,沈月疏大都安心呆在家中,浸淫于香囊的缝制。
其间虽也偶尔出门至铺子料理事务,但心思却始终系于那未完成的针线上。
银针穿引着朱红的丝线,在素缎上细细游走,绣的是白鹤,和他的名字匹配,烛火微微摇曳,映得她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温柔的影。
针尖冷不防刺破指尖,沈月疏手一颤,针线在绣绷上划出歪斜的痕迹。
她蓦地顿住,记忆如潮水漫涌——上回执起这绣棚,还是为程怀瑾绣大雁纹样的香囊。
那时亦被针尖扎破手指,血珠染了丝线,她咬着牙缝完最后一针,可那香囊到底没能送进他手里。
这一次,又会如何?
三更梆子声自院外传来,惊碎满室寂静。
沈月疏搁下绣针,揉了揉酸涩的眼,三个香囊已齐齐整整摆在案上。
她唤来桂嬷嬷与青桔,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挑个针脚最齐整的。"
“姑娘对卓大人,可比对程公子上心多了。”
青桔一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物件,一边认真比较,最后挑了个最称心的出来。
“赶紧闭上你的嘴!在这儿提那没良心的程公子作甚。”
桂嬷嬷狠狠瞪了青桔一眼。
沈月疏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青桔说的,倒是实话。
从前,她给程怀瑾绣锦囊,从来不会忧心他会不会不喜欢。
无论自己绣成什么模样,他永远都是一脸惊喜,满眼宠溺。
可惜,那些将你捧在掌心之上的人,未必愿意护你一世周全。只因你始终在他的股掌之间,恩宠与危险,本就并存。
现在的卓鹤卿虽然从未宠溺过沈月疏,但他当街教训刘子兴的场景却让她有了久违的踏实与温暖。
这份感觉,让她暗暗下定决心,定要再拼上一把,将这份踏实紧紧攥在掌心。
“姑娘,卓大人与程公子不同,心思极为细腻缜密,凡事不容半点逾矩。您这般谨慎,是对的。若只是平日里踏青游玩、闲聚消遣,程公子自然相宜;可若是论及终身大事、托付一生——卓大人才是真正值得倚靠的良配。”
桂嬷嬷见沈月疏神色恍惚,便伸手以指尖温然抚过她的鬓角,轻声续道:
“我毕竟是过来人,姑娘,您该信我。”
“嬷嬷您自己都没嫁过人呢,怎么能算过来人呢?要说这屋里的过来人,那可就姑娘一个。”
青桔笑着打趣。
桂嬷嬷是个好脾气,倒也不恼。
她突然一拍大腿,道:
“瞧我这记性,竟把正事儿给忘了!姑娘前两日让用云锦做的衣裳完工了,今儿个绣娘就给送过来了。”
说着,桂嬷嬷便迈步走到立柜前,边走边道:“姑娘您过来瞅瞅。”
她声音里透着股欢喜劲儿,从柜子深处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件月白色的云锦褶裙,轻轻一抖,那裙子便舒展开来,似一泓凝住不流的月光。
这衣裙的裙门处用同色丝线绣了疏朗的几枝忍冬纹,自腰头迤逦而下,至裙角巧巧收住。
绣工是极好的,几乎看不出针脚,只当是月光投下的天然影痕。
沈月疏眸中瞬间绽出光彩,脆生生唤道:“青桔,快帮我试试!”
青桔刚要上前搭把手,沈月疏已麻利地褪下身上那件藕色罗裙。
青桔忙垂首捧起那件云锦新衣,从袖口处细细替她穿起。
沈月疏将手探入袖中,云锦贴着肌肤滑过,细腻无比,她不禁轻“唔”一声,显然对这触感极为满意。
待青桔为她拢好前襟、系紧腰间丝带,沈月疏已快步走到铜镜前,上上下下细细打量起镜中的自己。
“确实是好料子。”
沈月疏话音里透着几分轻快的得意,“这颜色、这花样,既不张扬又显气质,如今这天气穿正合适。”
青桔见自家姑娘满心欢喜,自己也跟着雀跃起来。
想到姑娘在沈家受的那些委屈,她心里顿时涌起一股苦尽甘来的畅快,忍不住说道:
“姑娘,您知道吗?那沈如柏现在正躺在榻上抹眼泪呢。”
“哦?”沈月疏听到这消息,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问道:
“他这是又在外头沾花惹草,被收拾了?”
“那倒没有,不过要说这事儿,他这次还真是替姑娘背了黑锅。”
青桔强忍着笑意,一股脑儿地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那天卓大人为给姑娘出气,可把刘少兴给得罪狠了。可刘少兴是个又胆小的,哪敢找大人算账,便把这笔账全算到了沈家头上。第二天,他就把沈如柏给约了出来,狠狠教训了一番。说是打得鼻青脸肿,足足三天都下不了床。崔氏见了,又心疼又生气,这下子,怕是要把姑娘恨到骨子里喽。”
这些消息,是青桔今日午后出门采买时,从沈家丫鬟那儿听来的。
她原本一回来就想告诉姑娘,结果一忙起来,竟把这等天大的喜事给忘了。
这会儿突然想起来,自然是一股脑儿地讲了个痛快。
“扑哧”一声,沈月疏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眼里闪烁着几分戏谑:
“刘少兴这报仇的法子,倒是别出心裁。只是苦了我那弟弟,被打成这副模样,他那两个娇滴滴的小姨娘,怕是要心疼得让他好好休养一阵子了。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耐得住这份寂寞。”
沈月疏唇角微勾,心底的畅快如春泉般漫上来。
去年在沈府,她被刘少兴轻薄,便是沈如柏在背后推波助澜、搭桥引路。
事后,父亲竟轻描淡写地说沈如柏年幼无知,不过打了几下手心便作罢。
如今沈如柏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可不就是大仇得报!
三人想到沈如柏那凄惨样貌,笑作一团,惊起了檐下栖雀。
那扑棱棱的振翅声,与屋内叮咚的珠翠声、一起拌进春夜的风里,酿成最鲜活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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