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夜,总有其光怪陆离的一面。霓虹是它的妆容,喧嚣是它的呼吸,而在那些摩天大楼的顶层或隐秘的私人会所里,另一种形态的生命力正在恣意流淌——那是由香槟气泡、高级定制香水、虚伪寒暄与精心修饰的笑容共同构筑的名利场生态。今夜,“尚雅”艺术中心的宴会厅便是这样一个生态的微缩样本。一场名为“心光”的慈善晚宴正在这里达到高潮,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ostensibly 为了某个偏远地区的儿童助学基金,实则更多是这座城市所谓上流阶层一次心照不宣的社交巡礼与身份展示。
空气里混杂着多种气味:雪茄的醇厚、女士们身上或清新或馥郁的香水尾调、餐台上空灵缥缈的干冰雾气与甜点的微甜、以及一种更深层、更不易察觉的——欲望与虚荣缓慢蒸腾的气息。水晶吊灯将金色的光芒碎成无数光斑,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和人们昂贵的衣料上。乐队演奏着慵懒而恰到好处的爵士乐,试图为这一切镀上一层文明的柔光。
在这片浮华之中,李婷如鱼得水。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小心翼翼窥探、略带局促地传播消息的小角色。时间与“经营”将她打造成了这个圈子里一个颇具标志性的存在:长舌贵妇。她身着一条紧身的宝蓝色长裙,勾勒出经过精心维护的身材曲线,颈项间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与她指尖夸张的戒指交相呼应。她穿梭于一个个小圈子,笑声清脆而富有穿透力,时而俯身低语,时而夸张地扬起描画精致的眉毛,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仿佛经过设计,旨在最大化她所传递信息的戏剧效果。她是八卦的集散中心,是流言的放大器,是无数隐私故事的“权威”注解者。她享受这种被需要、被倾听、甚至被微微忌惮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重要,仿佛掌握了某种无形的权力。她谈论着某对新婚夫妇的秘密协议,点评着某位富豪妻子的整容失败,揣测着某次商业合作背后的桃色交易……言语在她唇齿间变得轻佻而锋利,成为她巩固地位的社交货币。她浑然不觉,这些她习以为常的谈资,早已在暗处编织成一张致命的网,而收网的时刻,正悄然临近。
陈浩穿着一身笔挺但毫不起眼的侍应生制服,白色衬衫、黑色马甲、领结,托着一个盛满空酒杯的托盘,如同幽灵般安静地穿梭在热闹的人群边缘。他的动作标准而流畅,表情谦恭而麻木,完美地融入了背景,成为这奢华布景中一个功能性、因而容易被忽略的零件。没有人会多留意这个低眉顺眼的侍者。然而,在那副职业化的面具之下,他的眼神冷冽如冰,精准地锁定着他的目标——李婷。他的观察细致入微:她饮酒的频率、她与人交谈时习惯性的小动作、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下意识地触碰自己的脸颊或头发,以及,她大约每过四五十分钟,便会以补妆为借口,暂时离开喧闹的中心。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利用提前数日的潜伏与观察,摸清了这间宴会厅隔壁专用洗手间的细节。那是一个相对僻静的空间,隔音良好,铺着厚厚的绒毯,只为少数贵宾和像李婷这样自认为重要的角色服务。他早已在其中完成了布置。镜子的角度经过了微调,其后隐藏的微型设备连接着他口袋里的遥控器。通风口极其细微的释香装置也已就位,那里面含有一种经过精心计算的微量致幻剂,无色无味,能轻微放大人的恐惧情绪,降低心理防线,但事后几乎难以检测。一切准备,只待那个习惯性的时刻到来。
机会很快来临。李婷又一次笑着拍了拍身边一位女士的手臂,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扭着腰肢,离开了人群。她需要去修补一下唇妆,或许还要顺便用手机拍下几张自拍,顺便检查一下刚才散播的消息是否已经有了初步的“市场反馈”。
陈浩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目光低垂,计算着时间。在她进入洗手间约莫一分钟后,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扇厚重的、装饰着艺术浮雕的门。附近恰好无人。他迅速从制服内袋取出一个微小的工具,在门锁感应区轻轻一刷——一个自制的、一次性的电磁***,能暂时让电子锁保持一个“未完全锁闭”的虚位状态,既不会触发警报,又能让门无法从内部真正锁死。完成后,他立刻退开,融入不远处正在整理餐台的其他侍应生中,仿佛从未离开。
洗手间内,李婷正对着那面宽大明亮的化妆镜审视自己。灯光柔和,环境静谧,只有通风系统极轻微的嗡鸣。她心情颇佳,哼着刚才乐队演奏的曲调,打开她的手拿包,拿出粉饼和口红。她凑近镜子,仔细地勾勒着唇线。
就在这时,灯光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李婷的动作顿了顿,疑惑地抬眼看了看头顶的灯带,以为是电压不稳。
几乎是同时,陈浩在远处一个视觉死角,按下了遥控器的第一个按钮。
镜子里,李婷影像的肩后,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阴影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李婷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紧闭的门和华丽的壁纸。她皱了皱眉,以为是眼花了,或许是香槟喝得有点快。她转回头,继续涂口红。
但心底,一丝莫名的不安开始悄然滋生。
陈浩等待着,计算着她的心跳节奏。十秒后,他按下了第二个钮。
灯光再次闪烁,这次持续时间稍长,明暗变化更加明显,甚至带有一丝诡异的频闪效果。同时,隐藏在镜子上方装饰条里的微型扬声器,发出了一个极其低沉、仿佛来自遥远地底的呢喃,那声音被扭曲处理过,模糊不清,却又能依稀辨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重复着某个音节,像是……“为什么?”或者“……好痛……”
李婷的手猛地一抖,口红在她嘴角划出一道刺眼的红色痕迹。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镜子。“谁?谁在那儿?!”她的声音因突如其来的恐惧而变得尖细,在空旷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没有人回答。只有那低沉的呢喃仿佛萦绕在空气里,又仿佛只是她耳鸣产生的幻听。
致幻剂开始发挥作用,放大着她的感官和情绪。理性开始摇摇欲坠。她感到一阵心悸,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她想去开门逃离,但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她钉在原地,眼睛无法从镜子上移开,仿佛那里面潜藏着什么她必须看清的东西。
陈浩感受到了时机成熟。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个最冷静的工程师按下最终的执行键。
啪!
灯光骤然熄灭,整个洗手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紧急出口标志散发着幽绿的、微不足道的光。李婷的惊叫声被这绝对的黑暗扼杀在喉咙里一半。
紧接着,灯光猛地重新亮起,但不是之前柔和的暖黄光,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惨绿和幽蓝调的冷光,直直地打在镜面上。
镜子里,不再是李婷惊恐失措、妆容花乱的脸。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高度腐烂、爬满蛆虫的女人的脸!眼眶空洞,皮肤溃烂,露出森白的骨头,正是溺毙多年后应有的可怖模样。那幻象如此逼真,如此清晰,甚至能看到腐烂的肌肉纤维在微微颤动。更可怕的是,那幻象的嘴唇竟然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李婷!
而这恐怖影像的旁边,隐约还有一个模糊的、小丑般狰狞的笑脸一闪而过,苍白底妆,血盆大口,如同来自地狱的嘲弄。
“啊——!!!”
一声短促、尖锐、极致恐惧到几乎撕裂声带的惊叫,猛地从洗手间内爆发出来,穿透了隔音门,短暂地压过了门外宴会的喧嚣,随即戛然而止,陷入死寂。
门外,附近经过的两位宾客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什么声音?”“好像是从洗手间传来的……”
几秒后,有人尝试推门,发现门并未锁死。疑惑地打开门。
惨绿的诡异灯光已经消失,恢复了正常照明。只见李婷直接挺地瘫倒在化妆镜前的地毯上,四肢扭曲,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扩散到几乎占据整个虹膜,里面凝固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惊骇。她的嘴巴张着,仿佛那声惊叫抽干了她所有的生命。脸上的妆容完全花了,粉底混合着汗水与可能失禁的泪水,留下狼狈的痕迹,那道口红的划痕像一道血痕刺目。她的手指紧紧抠着地毯,指甲几乎折断。
没有挣扎痕迹,没有外伤,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只有她一个人,和那面光洁如初、此刻只映出闯入者们惊愕面容的镜子。
“天哪!”
“快叫救护车!”
“怎么回事?心脏病发作了吗?”
混乱瞬间爆发,人群聚集过来,惊叫声、议论声、匆忙的脚步声取代了之前的爵士乐。
而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骚动中,陈浩,那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的男子,冷静地将遥控器拆解成几个无关紧要的零件,分别丢弃在不同位置的垃圾桶或通过窗户缝隙落入外界。他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与其他侍应生无二的惊慌与茫然,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底层服务人员面对突发状况应有的无措。他甚至随着人群稍微靠近了一下,看了一眼那具刚刚失去生命的躯体,那眼中曾有的璀璨、虚荣与长舌带来的“活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他的内心没有狂喜,没有复仇后的巨大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又一个。当年那张扭曲的网上的又一个节点,被清算了。他利用了她的习性,利用了她的虚荣(总要补妆维持完美形象),利用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亏欠,精准地给予了这致命一击。心理恐吓,诱发潜在疾病,完美犯罪。
他悄然后退,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婷身上,医护人员和保安匆忙赶来造成的混乱间隙,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沿着预先设计好的员工通道,迅速而安静地离开了这片依然回荡着惊惶与死亡的奢华之地。
身后的宴会厅,灯光依旧璀璨,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嘈杂的人声。一场慈善晚宴,以一条生命的骤然陨落而告终,成为了明日社交圈中一则骇人听闻、可供持续议论数周的、新的、也是最大的八卦。而这,对于长舌的李婷而言,或许是一种讽刺的终局。
城市依旧霓虹闪烁,夜空下,无人知晓的罪愆与审判,仍在继续。陈浩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冷静,决绝,直奔名单上的下一个名字。他的复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黑暗戏剧,今晚,只是其中一幕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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