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月22日,农历腊月二十八。
距离农历辛巳蛇年的除夕夜,已不足十六个小时。
京城的年味儿在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和街头巷尾悬挂起的红灯笼里,愈发浓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前特有的、混杂着期待与闲散的松弛感。
寒风依旧,却似乎也被这渐浓的年意驱散了几分凛冽。
王盛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熟悉又略显陌生的北影厂生活区。
相较于京信大厦所在的CBD区域的现代与喧嚣,这里的时间流速仿佛要缓慢许多。
斑驳的墙壁、枝叶落尽的老槐树、以及那几栋标志性的苏式筒子楼,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岁月。
车子在家属楼下停稳。
王盛推门下车,裹紧了身上的黑色羽绒服,哈出一口白气。
他抬头望了望自家那扇熟悉的窗户,窗台上似乎还摆着几盆耐寒的冬青,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点缀着些许倔强的绿意。
刚踏上楼梯几步,家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显然,母亲张秀兰女士一直在听着楼下的动静。
“回来啦?外面冷吧,快进屋暖和暖和!”张秀兰围着围裙,手上还沾着些许面粉,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和忙碌带来的红晕。
王盛笑着应了一声,迈步进门。
温暖的、混合着炖肉香气和面粉味道的空气瞬间将他包裹,这是独属于“家”的气息。
他刚在玄关换好拖鞋,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就从里屋窜了出来,动作迅捷却并不鲁莽。
是地瓜。
经过近三年的成长,地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轻易被捧在手心的小毛团了。
土松犬属于中型犬,成年后体型匀称结实。
此刻的地瓜,站立时身高已过王盛的膝盖,一身浓密厚实的黑色毛发油光水滑,只在胸口和四爪末端有些许棕黄色的点缀,确实像一头缩小版的黑熊。
它的眼神温顺而机警,带着犬类特有的忠诚和一点点对久未归家主人的审视。
它没有立刻扑上来,而是围着王盛慢慢地转了两圈,湿漉漉的鼻子在他裤腿上、手上仔细地嗅闻着,似乎在确认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气味。
王盛看着它这副谨慎又难掩亲昵的样子,玩心大起,弯下腰,一把捞住它结实的前肢,将它半抱起来掂了掂:“好家伙,地瓜,你这分量可是见长啊!都快成真熊精了!”
地瓜被他捞起来,也不挣扎,只是伸出舌头哈哈地喘着气,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下下扫在王盛的腿上,发出噗噗的轻响。
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重逢的喜悦。
王盛逗弄了它好一会儿,揉着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和依赖。
地瓜则舒服地眯起眼,用头蹭着他的手心。
这时,张秀兰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说道:“对了,小盛,小胖前面打电话来了。”
王盛继续撸着狗,头也没抬:“嗯,她说什么?”
“她说她明天晚上,下了春晚直播,就过来家里看看,给你和我和你爸拜个年。”
张秀兰语气里带着几分对晚辈的疼爱,“这孩子有心了。大过年的,跑完演出还惦记着过来。”
范小胖凭借《我的野蛮女友》在亚洲范围内爆火,身价和知名度今非昔比,能登上泱视春晚的舞台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99年,《初恋这件小事》大火的时候,高媛媛也收到邀请了2000年泱视春晚邀请,但高媛媛拒了,懒得上。
什么,封杀?
你和我盛影传媒艺人经纪部仅有的三名签约艺人之一讲封杀?
王盛对此似乎并不意外,语气平淡:“她来就来呗,明天多准备副碗筷就是。”
张秀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道:“过完年,你就二十四岁了……”
“会有的会有的,你放心吧,孙子孙女放开了生,能组成幼儿园,以后你就当幼儿园园长。”王盛语气调侃道。
“可不能强迫,算了,你自己琢磨吧。”张秀兰转身回了厨房。
王盛拍了拍地瓜的脑袋:“走,地瓜,带你出去放放风。”
找出牵引绳,地瓜立刻兴奋地原地转圈。
王盛给它套上,牵着它走出了家门。
北影厂生活区比记忆中冷清了许多。
曾经拥挤喧嚣的筒子楼走廊,如今不少门口都堆着落满灰尘的杂物,显然久未有人居住。
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也少了,只有几个老人坐在向阳的墙根下,慢悠悠地晒着太阳,聊着天。
许多北影厂子弟,在努力赚到钱后,都在京城各处买了新的商品房,搬离了这片承载了他们童年和青年记忆的老生活区。
看来,并非每个人都对旧居抱有那般强烈的眷恋,新的生活总是更具吸引力。
王盛牵着地瓜,漫步在熟悉又空旷的道路上。
地瓜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极为熟悉,不时在一些墙角、树根处嗅闻,留下自己的标记。
它偶尔会回头看看王盛,确保主人跟在身后。
王盛走到那几栋最具代表性的筒子楼下,停下了脚步。
红砖外墙在岁月风雨的侵蚀下色泽斑驳,裸露在外的水管裹着厚厚的保温材料,各家各户阳台窗户上安装的样式不一,显得有些杂乱。
楼前的空地上,曾经是孩子们追逐打闹、大人们下班后聚在一起下棋聊天的地方,如今也安静了许多。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窗户。
一些窗户后面,或许还住着念旧的老人,或者暂时无力搬离的住户。
但更多的窗户后面,已是人去楼空。
时代在变,生活在向前。
这片曾经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区,正不可避免地走向寂静,如同一位步入暮年的老人。
“王盛?是王盛回来啦?”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王盛转头,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旧军大衣的老爷子从旁边的门洞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个鸟笼。
“秦大爷,您老身子骨还这么硬朗!”王盛笑着打招呼。
“硬朗,硬朗!托你们的福啊!”秦大爷笑呵呵地走过来,看了看王盛,又看了看他脚边威猛的地瓜,“这狗真不错。”
他接着感慨道:“现在咱们这片,可是出了大名人了!街坊邻居说起来,都跟王盛一个院儿住过,脸上都有光啊!就是……人都搬走得差不多了,没以前热闹喽。”
王盛微笑着点头,递过去一盒烟,帮秦大爷点上:“是啊,大家都往更好的地方去了,是好事。”
又陆续遇到了几个没搬走的老邻居,王盛都停下来,客气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聊上几句家常。
大家言语间对他充满了敬佩和感激,毕竟不少人的子女都在盛影系或相关产业链上找到了不错的工作。
但也都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生活区里的、因人员流失而带来的淡淡寂寥。
牵着地瓜,王盛又在家属区里逛了逛。
曾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职工俱乐部,如今大门紧闭。
篮球场上只剩下孤零零的篮架,水泥地面裂开了缝隙,顽强地长出了几丛枯草。
只有那棵据说建厂时就存在的老槐树,依旧虬枝盘错,沉默地守护着这里的一切。
地瓜似乎感受到主人情绪的变化,安静地跟在他身边,不再四处乱嗅。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给这片略显萧瑟的生活区镀上了一层怀旧的暖光。
王盛站在生活区中心的小花园旁,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2000年,彻底结束了。
对他个人而言,这是登顶“亿元导演”、公司营收突破十亿、业务版图急剧扩张的一年。
对这片生活区,对许多北影厂子弟而言,这也是一个时代的节点。
他们从这里走出,奔赴更广阔的天地,改变了自身的命运,也让这片旧地逐渐成为了记忆中的背景板。
变革的车轮碾过,有人奔赴未来,有人留守过去。
而“家”这个地方,无论新旧,无论热闹还是冷清,在岁末年终的这一刻,总归是心底最柔软、最值得归来的角落。
“走吧,地瓜,回家。”王盛轻轻拉了拉牵引绳。
地瓜“呜”了一声,乖巧地跟上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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