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曜正借放药碗的机会,在丫鬟手上捻了一把,燕夫人一路把他拽出去,一直拽到后院,甩开他的袖子,两手叉腰,狠声道:“死王八,外面的女人死绝了!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还敢弄鬼!再敢动手动脚,我先打你三十杖,再叫你那二姑娘来,把你两只手剁掉!”
“泼妇!妒妇!毒妇!我死了才干净!”
“人皮藏狗骨的东西,赶紧去死!”
她目眦欲裂,恨不能活吃了燕曜——他是祸根,他争气点,燕鸿魁不会得喉岩,他不招惹尼姑,就不会惹来燕琢云这尊煞神!
她揪着燕曜就打,打的燕曜团团转,丫鬟嬷嬷上前拉偏架,让燕曜挨了几下狠的——老太爷一病,燕曜就倒了靠山,夫人憋屈多年,出出气也情有可原。
留芳拎着食盒从大厨房出来,低着头快步走过后院,以免燕夫人的耳光掴在自己脸上。
回到东园,她先把风炉烧的通红,水烧的滚开,沏一壶浓茶,再把琢云带回来的一口酥捡完整的摆上一碟,和大厨房里的点心一起摆好,等琢云一醒就能吃。
把茶点端进正房,她拎起笤帚,走到园子里,开始清扫——这两天婆子也懈怠了。
她东忙西忙,太阳落山,琢云仍旧睡的很沉,留芳抓一把铜钱去大厨房,先吃自己那一份,随后拎回来饭菜,支起大铁锅,只等琢云一醒,就给她热菜。
她叫来婆子点起廊下的灯,一边听屋子里的动静,一边坐在廊下做鞋,手上有了劲,把麻线钉的细细密密,线绷的又紧实又牢固。
裁完一只鞋面,她起身进屋看看,琢云还趴在床上睡。
她把香炉挪到床边炕几上,驱赶蚊虫,又把偷溜进来,盘着一个圆圈,睡在琢云背上的小灰猫拎走,心里嘀咕二姑娘怎么还在睡,莫非受了伤?
殊不知琢云自去年从冀州逃走后,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她沿路被追杀到京都,又染上疫病,在疠所病的死去活来,从火堆里逃到燕家,她殚精竭虑,为自己谋划,脑子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
今天看到内侍取走奏书,她脑子里那根弦暂时的断裂,势必要狠狠睡一场。
留芳做完一只鞋时,已是酉时末刻,燕屹来了。
留芳向他行了礼,压低声音:“二姑娘没醒。”
“嗯。”燕屹站在窗边往里看了一眼,廊下的火光、天光徐徐铺陈入内,让里面的人、物蒙上一层朦胧的光,琢云趴在床上,两只手枕着头,脸朝向窗户,脸上有压出来的红印,半睁着眼睛,看他一眼,又阖上了。
像是接着睡了,又像是半梦半醒,神情懵懂茫然,对着燕屹,也不搭理,因为十分熟悉,所以松弛着还想睡。
燕屹进门,留芳嘴里那句“男女有别”没能说出口,只得点亮桌上那盏油灯,又怕他扰着琢云睡觉,连凉透的茶也不给他倒一杯——茶盏磕磕碰碰,声音太清脆。
燕屹也没要茶,闲适的往后靠,双腿伸长交叠,从荷包拿出八卦锁,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把锁举到眼前,从缝隙中看锁内部构造。
不到片刻,他就听到琢云趿拉着鞋出来。
他没动。
琢云走到他身边,伸手按在他肩上。
他正在疯狂的长个,肩上支棱着全是骨头。
琢云弯下腰,声音很轻:“你的铺子开好了吗?”
燕屹一愣:“什么铺子?
“常卖铺子,你说你会估价、鉴定。”
燕屹心头一动,仿造奏书剩下的那一点不快灰飞烟灭,大拇指和中指捏着锁心,转了一圈八卦锁:“找到铺子了,你还记得?”
“记得。”琢云松开手,蹲身提上鞋跟,走到门口一看,夜幕已至。
燕屹有了一点笑意,架起腿,把八卦锁扔在桌上:“我在这里吃晚饭。”
琢云去耳房倒水洗漱,留芳手脚麻利,撤下茶点,烧火热饭菜,很快摆满一桌。
琢云落座,抄起碗,给燕屹舀了一碗烂蒸羊肉和汤,燕屹夹一筷子塞进嘴里,烫的半晌没张嘴,好不容易吞下去,喝了口汤,汤也烫,幸而喝的少。
他试图用言语干扰琢云:“妥了?”
“妥了。”琢云又夹一筷子豆腐给他。
豆腐更烫,从嘴里一路烫进肚子里,燕屹放下筷子,看琢云撕鹌鹑肉,热气在火光下腾上去。
再吃下去,他不会中毒,五脏六腑会烫熟。
他筷子按住放进自己碗里的鹌鹑腿,撕下来一点肉,塞进嘴里:“之后你要做什么?”
琢云给他掰肉饼:“夺权,保持。”
“难。”燕屹被迫吃肉饼。
琢云点头:“永嘉郡王也这么认为。”
燕屹一听“永嘉郡王”这四个字,一改懒散姿态,坐直身体,放下吃了一口,还滚烫的肉饼,露出一点肃然之色,戾气呼之欲出:“你见到他了?”
“见了。”琢云端着碗,沿着碗边吹一吹,嘬一口羊汤。
燕屹咧嘴冷笑,对李玄麟是本能的厌烦:“哪里都有他,他这郡王很闲。”
“不知道。”琢云继续吃。
燕屹的冷笑无人回应,只好重新拿起筷子,也慢慢地吃,琢云的影子映在桌上,随着灯火跳动而轻微摇晃,笼罩在他身上。
她的影子都很强势,不容置喙。
他忽然想到琢云起床后,在他肩膀上按的那一下,还有她的语气,会不会是有意为之?
他还有什么是她用的上的?
常卖铺子?
还是有备无患?
但是琢云那一刻的松弛也是真的。
他感觉到他们之间关系的复杂,不仅是姐弟、亲人,还是上下级,即使她在利用他,他也应该甘之如饴,否则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迅速破裂——因为琢云的理智永远凌驾于感情之上。
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中秋福鱼酒楼有新出的螯蟹,晚上我带你出去吃。”
“我不爱吃。”
燕屹自己起身,从橱柜上找到那一壶没喝完的常家家酒,自己倒上一盏,大喝一口,扭头看琢云吃东西——她吃东西的时候,那种冷淡遥远的神情会融化,明明没有表情,但看起来好像是笑微微的。
他淡淡道:“中秋夜市有石榴,石榴子又大又白,还有紫玛瑙色的葡萄,贡梨,鸡鸭鱼肉都有,有烤的,有炸的——”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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