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带着工业区特有的浑浊气息吹过,卷起地面零星散落的灰尘和纸屑。远处小吃街的喧嚣隐隐传来,更反衬出这僻静后巷的沉寂。陈玄与阿箬相对而立,方才那场短暂却凶险的冲突余波似乎仍在空气中留下了一丝紧绷与冷冽。
陈玄的目光落在阿箬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复杂情绪的脸上。她方才出手果断,那白色粉末精准中和了歹毒蛊粉的景象,以及她用古老苗语呵退那男子的威严,都绝非一个普通银饰店主所能为。
“方才,多谢姑娘出手相助。”陈玄率先开口,语气真诚。若非阿箬及时赶到,那诡异的“噬魂瘴”即便不能立刻放倒他,也必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阿箬微微摇头,眼神中的锐利尚未完全褪去:“举手之劳。那‘噬魂瘴’阴毒霸道,虽炼制手法粗劣,但若吸入过多,损伤神魂,后续调理极为麻烦。”她说着,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男子逃窜的方向,眉头微蹙。
“那人用的,果然是蛊术?”陈玄虽已基本确定,但仍需要从阿箬这里得到更专业的确认。
“是,也不是。”阿箬的回答带着一种明显的鄙夷与冷峭,“说是,因为他用的确实是操控毒虫、炼制阴邪之物的手段,目的也是害人控心。说不是……”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因为他用的,是流传到南洋一带后,被那些心术不正的降头师胡乱改动、只求速成和狠毒的劣质货色,早已失了蛊术真正的根基与约束,邪气有余,灵性全无,反噬极大,害人害己!”
“南洋?降头师?”陈玄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这与之前宏宇大厦案件中出现的南洋邪符再次产生了关联。
“嗯。”阿箬颔首,眼神凝重,“苗疆蛊术,源远流长,虽亦有阴狠之法,但传承有序,自有其规矩与禁忌,更讲究与自然万物的沟通与平衡。绝非此等只知用尸油、坟土、怨念强行催化毒虫、追求即刻恶效的下作手段。”她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源自血脉传承的傲然与对邪门歪道的极度不齿。
“那男子并非苗疆正统出身?”陈玄追问。
“绝非。”阿箬回答得斩钉截铁,“他身上的气息驳杂混乱,只有贪婪与邪戾,没有我族人与天地虫蛊沟通时的那份沉静与敬畏。他最多只是个半路出家、学了点南洋邪术皮毛、便敢胡乱害人的蠢货!”她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陈玄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如此看来,针对依娜的“情蛊”事件,其根源很可能也指向了与宏宇大厦幕后黑手有所关联的南洋邪术体系。这绝非孤立事件。
他看着阿箬,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阿箬姑娘,你……似乎对这一切知之甚深。你究竟是何人?”
阿箬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侧过头,望向巷子尽头那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沉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与责任。
巷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呜咽。
良久,她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转回头,目光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直视着陈玄。
“事已至此,继续隐瞒或许已无意义,反而可能误了正事。”阿箬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陈先生,我并非普通的苗家银匠。我来自滇黔交界深处,一个世代守护古老蛊术传承的苗寨——‘箐衣寨’。”
“箐衣寨?”陈玄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寨中世代传承的,并非外界传闻中那些害人的邪术,而是真正源于上古、与自然共生、侧重于医、卜、祝由、以及守护一方的正统蛊法。”阿箬的语气带着自豪,也有一丝无奈,“只可惜,世人多因恐惧而以讹传讹,将我等与那些心术不正之徒混为一谈。”
她轻轻摩挲着腕上那只纹样古朴的银镯,继续道:“然而,树大有枯枝。近几十年来,寨中亦出过一些叛徒与败类,或因贪图外界钱财权势,或因追求更快更强的力量,暗中窃取寨中部分秘传蛊术,与外界的邪术师勾结、交易,甚至篡改秘法,炼制出许多阴毒害人的玩意。”
说到此处,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这些外流的蛊术与蛊物,不仅害了无数无辜之人,更严重玷污了我寨声誉,破坏了传承的纯净。寨中长老会因此震怒,多年前便已派出数支‘巡山使’,暗中追查这些叛徒及外流蛊术的下落,务必要清理门户,收回或销毁那些被篡改、被滥用的邪蛊!”
她看向陈玄,目光坦然:“我,便是这一代的‘巡山使’之一。离寨入世,在这滨海市开设银饰店,一方面是作为掩护,另一方面也是借此身份,暗中打探消息,追踪那些可能流落至此的邪蛊踪迹,以及……可能与南洋邪术师有所勾结的势力。”
陈玄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阿箬那非凡的眼力、对南洋邪符和蛊物的深刻了解、以及那份超乎常人的冷静与决断,全都源于此!她并非局外人,而是早已身负使命的追踪者!
“所以,你认出那南洋邪符,识得这‘情丝蛊’和‘噬魂瘴’,皆因它们本就是你们寨中外流之物?”陈玄问道。
“大部分是。”阿箬点头,“即便不是直接出自箐衣寨,其根源也必与那些叛徒和南洋降头师的勾结脱不开干系。他们的手法,我自幼便需学习辨识与克制。”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宏宇大厦的风水镜阵,以及可能隐藏在风水协会中的南洋邪术师,是否也与你们寨中外流的秘术有关?”陈玄立刻将两件事联系了起来。
“极有可能。”阿箬神色凝重,“风水阵法与蛊毒邪术虽看似不同领域,但在极高深处,皆涉及能量操控与心神影响。那些叛徒与南洋降头师勾结后,极可能将蛊术中的一些核心法门,融合进了风水布局乃至降头邪法之中,从而制造出‘血镜引煞局’这类更为隐蔽、也更为恶毒的复合邪术!这也是我最担忧的情况——正统的传承被扭曲、杂交,演化出更难以预料和对付的怪物!”
至此,许多线索终于串联了起来!
为何宏宇大厦的镜阵如此邪异?为何会有南洋邪符出现?为何协会内部有人精通此道并对调查如此敏感?为何又会冒出“情蛊”害人事件?
这一切的背后,很可能都指向同一股黑暗势力——由箐衣寨叛徒、南洋降头师以及可能被其渗透腐蚀的风水协会内部人员所组成的、专门利用篡改融合的邪术谋取利益、害人性命的邪恶网络!
阿箬的使命,与陈玄和张九黎所追查的案件,在更深层次上殊途同归!
“我明白了。”陈玄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许多疑团得以解开,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压力——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根基更深、范围更广、手段也更诡异的对手。
“今日与你交手那男子,”阿箬继续道,“虽只是个外围的马前卒,但通过他,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与上层联系的方式,甚至找到他炼制邪蛊的窝点。捣毁这些巢穴,收回邪蛊,是阻止他们继续害人的关键,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她看向陈玄,眼神清澈而坚定:“陈先生,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寨规森严,且此事牵连甚广,敌暗我明,不得不谨慎。今日坦言,一是因情势所迫,你我目标渐趋一致;二也是……相信陈先生的为人与能力。”
这是阿箬首次明确表达出合作的意愿与信任。
陈玄郑重点头:“姑娘放心,陈某并非迂腐之人。此事关乎无辜者性命,邪术害人,天理难容。你我目的相同,自当携手应对。只是此后行动,需更加周密,对方显然已有所警觉。”
“嗯。”阿箬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又恢复冷静,“当务之急,是找到那男子的落脚点,在他被惊走、尚未完全切断联系之前,找到他藏匿的‘蛊皿’和炼制材料,阻止他继续害人,并设法解除依娜所中的‘情丝蛊’。”
她沉吟片刻,道:“我方才追踪他的气息,虽被他用特殊手法干扰未能锁定具体位置,但大致方向应在西北那片待拆的棚户区。那里环境复杂,气息混乱,确实是藏身的好地方。我们需要尽快行动。”
“好。”陈玄毫不犹豫,“我立刻通知张队长,请他调动可靠人手,暗中封锁那片区域,协助搜查。但具体如何识别蛊皿、如何安全处理,还需姑娘主导。”
“可以。”阿箬点头,“我会准备一些必要的器物和药物。对方虽用的是劣质蛊术,但狗急跳墙,反扑起来亦不可小觑,尤其是可能惊动其背后之人。我们需速战速决,一击即中!”
两人迅速商议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细节。
天色渐渐暗淡,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在巷子里拉得很长。
坦诚相见后,彼此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基于共同目标而产生的、沉稳而坚定的战意。
阿箬不再是那个神秘的、带着距离感的银饰店主,而是肩负着古老使命的巡山使。
陈玄也不再是单打独斗的相灵传人,有了一个深知敌人根底的强大盟友。
前路依旧凶险未卜,但那笼罩在真相之上的厚重迷雾,终于被撕开了一道清晰的口子。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直指那隐藏在都市阴影下的邪术核心。
左眼的刺痛隐隐传来,陈玄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望向西北方向。
风暴,即将降临那片混乱的棚户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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