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斋内,时间仿佛被柜台角落里堆积的灰尘粘滞,流淌得异常缓慢。沈厌依旧维持着那个近乎凝固的姿势,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陶茶杯冰凉的边缘,目光落在窗外。重建的噪音是遥远的背景音,更清晰的是风吹过断壁残垣的呜咽,以及偶尔从街道尽头传来的、野狗为了争夺残羹而发出的低吠。
力量的沉寂,像一层厚厚的棉絮,包裹着他的感官,将世界隔绝在外,又将他困于其内。他不再能“看”到那些游离的灵光,不再能“听”到规则的弦音。世界回归到最原始的模样,粗糙,嘈杂,充满了属于“生存”本身的、不加掩饰的琐碎与挣扎。
这种“干净”,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
店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显得格外刺耳。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褪色的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请……请问,是沈师傅吗?”老妇人的声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试探。
沈厌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没有灵光,没有异常的能量波动,只是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的普通老妇。
“有事?”他的声音干涩,没什么起伏。
老妇人像是被这冷淡刺了一下,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几步,将那个布包放在柜台上,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些零散的旧物:一支磨损严重的钢笔,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糖果盒子,还有几张边缘卷曲的黑白照片。
“我……我想请您帮我找个人。”老妇人声音带着哽咽,“找我儿子,周明。”
沈厌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他……他不见了。”老妇人浑浊的眼泪滚落下来,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就在前几天,早上起来,我就……我就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了!家里他的照片,全都变成了空白!他用过的东西,好多都找不到了!就像……就像他从来没在这个家里存在过一样!”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身体微微发抖:“邻居们都说我老糊涂了,说我家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可我记得!我记得我有个儿子!他叫周明!他小时候……他小时候……”
她努力地回想,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痛苦而迷茫的神色:“他小时候……很调皮……喜欢爬树……还、还……”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变得更加空洞,仿佛那段记忆就在嘴边,却硬生生被什么东西抹去了。
“我……我记不清了……”她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但我知道他存在过!我的心告诉我,他存在过!求求您,沈师傅,听说您有本事,能通阴阳,求您帮我找找他,哪怕……哪怕只是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沈厌沉默地看着老妇人,看着她脸上那种并非作伪的、源于记忆被强行剥离的痛苦与迷茫。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更不是简单的老年健忘。
他伸出左手,拿起那张空白的老照片。相纸粗糙,带着岁月的质感,但影像的位置,确实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他又拿起那支旧钢笔,笔杆上似乎还残留着常年握持形成的油润感,但关于使用者的任何“印象”,都感知不到。
通幽眼依旧死寂,他看不到任何邪祟作法的痕迹,也看不到灵魂残留的印记。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张空白照片的瞬间——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刺痛感,如同被冰冷的针尖扎了一下,从他右臂那被“封灵套”紧紧包裹、近乎麻木的深处,猛地传递了上来!
不是能量流动,不是力量复苏,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预警,一种对某种特定“规则伤痕”的排斥反应!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沈厌的眼神骤然一凝。
他放下照片,目光重新落回老妇人身上。
“除了记不起,还有别的异常吗?”他问,声音依旧平淡,但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
老妇人努力回想,茫然地摇头:“没、没什么了……就是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大块。晚上睡觉……好像比以前安静了很多,连梦都不做了。”
记忆被剥离,存在感被抹除……甚至连梦境这种潜意识的活动都受到了影响。
沈厌的左手手指,在柜台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这不是鬼物作祟,鬼物害人,往往留下怨气或执念的痕迹。这更像是一种……针对“存在”本身的、更加精密和诡异的掠夺。
“东西留下。”沈厌终于开口,“三天后,再来。”
老妇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道谢,几乎是踉跄着离开了往生斋,仿佛多留一刻,那残存的、关于儿子的模糊感觉也会被这里的神秘吸走。
店铺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沈厌看着柜台上那些承载着“虚无”的旧物,左手缓缓抬起,按在了自己那被黑色材质包裹的右臂上。刚才那一下刺痛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余韵。
力量的沉寂,或许并非完全的坏事。它剥离了那些炫目的表象,让他得以更直接地触摸到某些事物本质的“质感”。
这种“记忆剥离”,这种“存在抹除”,其留下的“伤痕”,普通手段无法探测,甚至可能超越了一般超自然力量的范畴。但它,却能被自己这具与混沌本源、与规则层面伤害有过最深层次接触的残破躯壳所“感知”。
尤其是这右臂。
它不再是力量的源泉,更像是一个……高度敏感的、对特定规则异常的反应器。
他闭上眼,不再试图去“看”,而是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那份刚刚出现的、源自右臂的微弱刺痛感上,努力去回溯、去辨析那一闪而逝的“信息”。
冰冷……空洞……带着一种强制性的“剥离”与“覆盖”的意味……
如同……橡皮擦过纸张,留下的不是痕迹,而是彻底的空白。
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这不是结束,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名为周明的“无名之影”,绝不会是唯一的受害者。
而这背后隐藏的东西,其危险程度,可能远超乎想象。
他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将破碎的云层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如同泼洒开的陈旧血渍。
长夜未至,但阴影,已然悄然蔓延。
而他这盏沉寂的灯,似乎已无法再置身事外。那第一下微弱的刺痛,或许就是命运再次敲响的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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