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户村民聚集在西坡下的荒地前。村干部老陈带着测量工具,正和江韩讨论着什么。爷爷蹲在地上,抓把红土在指尖捻搓。
“这坡地能种柳?“李老四用锄头敲着板结的土块,“石头比土还多!”
爷爷站起身,指向坡地走势:“西坡日照足,金丝柳就喜欢石头缝里长。你看阳面这几丛老桩,“他拨开枯草露出几处树桩痕迹,“民国时候这就是柳林。”
村委会主任擦着汗:“青丫头,你说这种植基地...真有把握?”
刚才跟周鸿才说已经签了协议当然是骗他的,只是大家先商量了一下。
“没有。“柳青实话实说,“但比起被人掐着脖子,不如自己闯条生路。这一百亩坡地虽然贫瘠,但日照充足,坡度适合排水,正好适合柳树耐旱怕涝的特性。”
村主任追问:“种苗呢?金丝柳我可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能人工种的。”
柳青轻轻指了指坡上。那里站着一位比爷爷年龄还大的老人,他是当年跟爷爷奶奶一起移栽金丝柳的参与者。“这七丛,是我们用米汤水一滴一滴浇活的。“赵大爷手指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枝条声音洪亮,“金丝柳娇贵,但认旧主。”
村主任震惊了,这几丛混长在杂草中的植物,真的没有注意过。
爷爷走到坡上,展开一张泛黄的手绘地图,上面标着每丛柳树的精确位置和特性:“这丛耐寒,那丛抗虫,采条要分时分丛...”
柳青迅速记录着这些珍贵经验,张磊则用手机全程录像。现代科技与传统智慧在这一刻完美交融。
当天柳青起草协议,张磊测算成本,爷爷带着老农们确定栽种方案。
“一百亩只是开始。统一供种、统一技术、统一收购。我们保底收购。”
张磊展示方案,“预付30%订金,按保护价收购,另外每亩补贴管护费200元。”
“还是不稳当。”有人摇头,“万一你们明年不要了...”
爷爷突然大步走过来:“我柳明远担保。亏了钱,我这把老骨头砸锅卖铁赔给大家。”
满场寂静。老匠人的承诺比任何合同都有分量。
二十户农户当场签约。王婶的丈夫第一个按手印:“信得过柳师傅!”
周鸿才很快打听到了消息,当知道只有七丛种苗之后,根本没当回事,一百亩地,看你们怎么种?
现在根本不是移栽的季节,种上也活不成!就算活了,等到能编筐的时候,清河柳编工坊还有没有都难说!
他当即打了一个电话,点头哈腰汇报了情况,那头沉默良久,用生硬的中文说“先不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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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林科院的白色越野车驶进清河村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孩子们追着车跑,大人们挤在路边张望,这可是省里来的专家!
领头的是位五十岁上下的女教授,姓周,镜片后目光锐利。她跳下车,第一眼就看见坡上那七丛金丝柳,呼吸明显一滞。
“这就是...金丝垂柳?”周教授的声音有些发抖,甚至顾不上打伞,几步跨到柳丛前,“文献记载已经灭绝的品种...”
她的团队成员迅速展开设备:土壤钻探仪、无人机、便携实验室...现代科技与这片原始坡地形成鲜明对比。
爷爷站在不远处,蓑衣滴着水,沉默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pH值6.8,有机质含量...”
“无人机遥感显示地下水脉在此处汇聚...”
“样本检测确认是变种金丝垂柳...“
专家们报出一串数据,张磊飞快记录着。柳青注意到,周教授每报出一个数据,爷爷的眉头就舒展一分,这些科学测量结果,竟与他凭经验判断的相差无几。
“土壤条件理想,但问题是季节。”周教授终于转向柳青,面色凝重,“初夏移植乔木的成活率低于30%,更别说这种濒危品种。”
“可等到秋天,这些柳树不知能不能保得住!”柳青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在这个地方,如果有人处心积虑破坏,太简单了。
周教授沉吟片刻:“除非...”
“除非用老法子。”爷爷开口说道,“遮阴降温和泥浆深栽。”
专家们惊讶地看向这个一直沉默的老人。
周教授眼睛一亮:“您说的是不是用稻草帘遮阴,泥浆掺入草木灰深栽?”
这次轮到爷爷惊讶了:“你懂这个?”
“我在老一辈林业笔记里见过!“周教授激动起来,“但具体比例...”
“三担草木灰兑一池泥浆。”爷爷用木棒在地上划出比例,“帘子要悬空一尺,不能直接盖顶。”
专家团队迅速计算起来:“草木灰提供钾元素...泥浆保持根系湿度...遮阴减少蒸腾...”
“还需要现代生根剂和保水剂辅助。”周教授做出决定,“虽然风险很大,但值得一试。”
移植日选在雨后阴天。全村能走动的人都来了,从坡顶到坡底排成两条长龙,像古时修筑水利的民夫。
专家团队配好生根剂,爷爷指挥调制泥浆。年轻人负责挖坑,老人和妇女用稻草编帘子,孩子们传递工具。古老的农耕智慧与现代科技在这片坡地上完美融合。
“坑再深半尺!”
“泥浆稠了,兑水!”
“这边需要更多帘子!”
金丝柳的根系极其脆弱,稍不小心就会断裂。
休息间隙,她翻看奶奶的笔记,突然注意到一段小字:“金丝柳移,宜带原土,断根处涂以人发灰。”
人发灰?这是什么道理?
周教授听后恍然大悟:“人发富含角蛋白和微量元素!老一辈居然知道用这个促进伤口愈合!”
立即有村民回家取来积存的头发,焚烧研磨成灰。爷爷亲自调制成膏状,小心涂抹在柳根断口。
移植从清晨持续到日暮。当最后一株金丝柳栽入新坑,夕阳突然破云而出,给所有人和柳树都镀上金边。
“成活与否,三天后见分晓。”周教授的声音带着疲惫,“我们留人值守监测。”
然而危机在第二天深夜就出现了。
值守的研究生匆忙敲响柳青的门:“不好了!柳树开始萎蔫了!”
坡地上,白天还精神抖擞的金丝柳此刻耷拉着枝条,叶片卷曲发黄。各种措施都试过了,浇水、加遮阴、甚至输液,都不见好转。
“蒸腾量太大,根系供不上水。“周教授面色苍白,“恐怕...”
爷爷蹲下身,扒开一株柳树根部的泥土。在手机照亮下,可见一些白色丝状物附着在根上。
“这是什么?“柳青问。
“菌根。“周教授凑近看,“但形态很特殊...”
爷爷用手指沾了点泥土放在鼻尖闻:“是老坡地的土菇丝。金丝柳离不了这个。”
“共生真菌!”周教授惊呼,“难怪移植后不适应,新土壤里没有这种菌群!”
“老坡地的土...”爷爷起身望向黑暗中的原生长地,“得取原土来换。”
但原生长地距离新植区有两里多地,而且都是陡坡。现在深更半夜,大雨将至...
“我有办法。”江韩说,“可以用无人机运输!”
在专家团队协助下,三架农业无人机连夜起飞,用特制容器吊运原土壤。村民们打着手电筒指引落点,爷爷亲自指挥换土。
雨点开始落下时,最后一株金丝柳完成换土。奇迹般地,不到一小时,萎蔫的枝条就开始舒展。
周教授看着监测数据,难以置信:“根系活力恢复...蒸腾平衡...这太不可思议了!”
爷爷站在土地中央,轻抚柳枝:“草木通灵,你真心待它,它就以性命报你。”
柳青在手机上记下心得感悟,产业化不是抛弃传统,而是让古老的智慧在现代焕发新生。
移植成功后的第七天,周教授带着最新的检测报告走进工坊:“奇迹!简直是奇迹!”
柳青正在整理资料,闻声抬头:“教授,怎么了?”
“你们看!”周教授将笔记本电脑转向大家,“金丝柳根系的共生真菌,固氮效率是普通根瘤菌的十倍!十倍啊!”
屏幕上复杂的曲线图让众人茫然,但那个鲜红的“10x”大家都看懂了。
“这意味着什么?”张磊敏锐地问。
“意味着可以不施化肥就获得高产!意味着盐碱地改良的新希望!意味着...”周教授激动得语无伦次,“这是足以改变农业历史的发现!”
院子里一片寂静。妇女们面面相觑,显然无法理解这几簇白色菌丝的意义。但柳青和张磊明白,他们守护的不仅是柳编原料,更是一个可能惠及亿万人的宝藏。
“必须立即加强保护。“周教授严肃起来,“这种发现,肯定会引来坏人的觊觎,一定要加强戒备...”
张磊说:“附近已经安装了监控设备。”
“监控不行,要有人值守。”
夜色如墨,西坡上却人影绰绰。三个黑影正在一株金丝柳下挖掘,旁边停着的摩托车上挂着编织袋。
“动作快点!“一个黑影低声催促,“老板说要连根带土!”
突然,四周亮起无数手电筒光束。村民护柳队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打头的正是王婶的儿子大壮。
“干什么的!”大壮举着锄头喝道。
黑影们显然没料到深夜还有人看守,慌乱中扔下工具就想跑。但没跑几步,跑最前面的那个突然“哎哟”一声跌进坑里,那是个巧妙的伪装陷阱,上面盖着草席浮土。
“爷爷教的法子真好使!”一个年轻村民兴奋地说。
另外两个黑影也被村民团团围住。揭开面罩,竟然是邻村的闲汉,交代说有人高价买,他们就是想偷了卖钱,别的一问三不知。
爷爷检查被挖的柳树,脸色阴沉:“根伤了不少,得赶紧处理。”
他让人取来黄豆粉和红糖,调成糊状涂抹在伤口处。周教授取样检测后惊呼:“这配方能促进真菌菌丝再生!”
“老法子了。“爷爷淡淡地说,“柳树受伤,就用豆粉补元气。”
事件过后,柳青意识到不能总被动防守。她在工坊后院整理出两间空房,请周教授团队指导建立简易实验室。
“真菌扩繁比想象中复杂。”周教授演示着培养基制作,“温度、湿度、酸碱度都要精确控制。”
柳青和几个妇女认真学着,她们发现这活儿和发面做酱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伺候微生物。
王婶学得最快:“这不就跟做豆豉差不多嘛!保持温热,不能太干不能太湿。“
她甚至改良了培养基配方,用廉价的麦麸代替部分琼脂,成本直降六成。周教授团队惊讶地发现,这种土法培养基效果反而更好。
一天,柳青在实验时不小心将真菌溶液洒在一筐待处理的柳条上。担心发霉的她将柳条单独存放,准备过几天处理。
谁知那筐柳条不仅没发霉,反而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金黄色光泽,手感也格外柔韧。
“是真菌的作用!”周教授检测后惊呼,“它们分泌的物质能防蛀防霉,还能增强柳条韧性!”
爷爷用这些柳条编了个小筐,发现成品比普通柳编轻30%,强度却更高。
“老辈人说的'柳骨金皮',原来就是这个。”爷爷抚摸着筐体,若有所思,“但以前是靠机缘巧合,现在...”
“现在我们可以主动实现!”柳青接口道,眼睛闪闪发亮。
半个月后,“柳菌共生”合作社正式挂牌。二十户签约村民不仅种柳条,还学习真菌扩繁技术。合作社创新推出柳条菌肥双收益模式,预估计每亩柳林产的柳条值两千元,收集的真菌菌剂能卖到五千元!
柳青要求大家必须不用化肥农药,遵守“取三留七“的行规。因为菌通灵性,地养良心。
一天傍晚,柳青发现爷爷独自在西坡最高处坐着。
“奶奶要是看到这些,一定很高兴。”柳青在爷爷身边坐下。
爷爷沉默许久,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奶奶的笔记,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和算式。“你奶奶生前最后那几年,一直在研究这些土菇丝。”爷爷的声音很轻,“她说这不是普通的菌,是地母的脉络。”
柳青仔细看那些算式,惊讶地发现奶奶竟然试图用数学公式描述真菌的生长规律,在几十年前,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走得突然,很多发现都没来得及说。”爷爷摩挲着发黄的纸页,“现在,你们接着她的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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