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天日,不同的人。
王三丰并不知晓,他让曹正淳捎回京城那句话,会给整个大明朝堂掀起何等惊天震撼。
巍峨的光明顶上,此刻被晚阳染成金红,云雾缭绕,如破碎的记忆,风过飞檐,铜铃脆响,似在为逝者哀悼,又似在为新生庆贺。
刚刚落成的光明殿内,各大门派的豪杰弟子济济一堂,他们身上各色劲装与斑斓衣袍交织,竟在殿内光影下,形成一幅鲜明又和谐的画卷。
早已备好的素斋如同流水端上,各派弟子放下往日成见,围坐共饮。
席间,起初的拘谨很快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冲淡,欢声笑语逐渐响起。
昔日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的对手,此刻竟能心平气和地谈天说地,甚至开始交流武学心得。
昆仑派弟子正与崆峒派高手探讨拳法与掌法的发力窍门,武当的弟子也与华山弟子轻声交流着剑招中的变化。
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峨眉弟子,此刻也与天鹰教的弟子笑谈着江湖上流传的奇闻趣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终究不可避免地,转向了半旬前那场几乎将整个江湖都埋葬的旷世大战。
一名弟子端着茶杯,手腕微微颤抖,他神情恍惚,喃喃自语:“真不敢相信,我们……我们竟然真的从朝廷那钢铁洪流般的围剿中活下来了……”
“此战能胜,白眉鹰王前辈居功至伟!”另一人慨然接话,“若非鹰王在后方拼死袭扰神机营,动摇其军心,我等正面战场,恐怕早已被轰成齑粉,后果不堪设想!”
“护龙山庄那天字第一号密探段天涯,他那手剑法究竟是何来路?幻影重重,快到极致,根本不似我中原武学路数!”
“比起那个,地字第一号归海一刀的‘霸刀’才叫人心惊胆寒!那一刀劈下,断情绝性,霸道绝伦!”
“你们忘了最后冲上山那名密探吗?不知是何等武功,竟能让一个活人变得金光灿灿,坚逾古铜,恍如寺庙里的怒目金刚!”
“那又算得了什么!”一个声音激动起来,“铁胆神侯朱无视的‘吸功大法’,才是真正的恐怖,那种将人一切力道化为己有的手段,简直是所有武者的噩梦,根本无解!”
“哼!”一声冷哼响起,“再无解的武功又如何?还不是被曾教主的‘乾坤大挪移’死死克制!最终还不是饮恨在曾教主一双铁拳之下!”
此言一出,满堂瞬间静默。
所有人的目光,如有实质,不约而同地汇聚向上首各大掌门那一桌。
最终,那一道道复杂、敬畏、好奇、探究的目光,尽数落在了端坐中央,神情淡然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这位曾教主……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江湖之上,从未听闻过这号人物?”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为何各大门派的掌门,竟会一致推举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来坐这联盟教主之位?”
“何止这些!你们谁能想明白,曾教主究竟与那老狐狸曹正淳达成了什么惊天协议?竟能让那个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如此干脆利落地退兵离去!”
交谈间,在场众人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看向王三丰的眼神越发深邃,只觉得这位新晋的‘曾教主’,浑身都笼罩在无法看透的迷雾之中,神秘莫测。
日头渐西,金色的余晖穿过殿门,为每个人的轮廓都镶上了一道金边,宴席也即将散去。
就在此时,一声清亮的鸽哨划破长空。
一只神骏的信鸽穿过殿堂,精准无误地落在了白眉鹰王殷天正的肩头。
殷天正神情一肃,连忙取下信筒,展开信纸,只看了一眼,脸上便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殷天正霍然起身,声音洪亮地回荡在殿内:“曾教主!山下弟子来信,扼守各处要道的朝廷大军,已经开始拔营,陆续散去了!”
崆峒铁长老闻言,激动地一捋雪白长髯:“好!好啊!如今已过半月有余,朝廷非但没有再次兴兵来犯,如今更是连山下的大军都撤走了,看来,此劫,我等总算是渡过去了!”
昆仑掌门何太冲也长舒一口气,对着王三丰抱拳,语气真诚:“此番劫难,多亏曾教主运筹帷幄,力挽狂澜。不仅救了我各派上下数百条性命,更愿摒弃前嫌,与我等共抗外敌,这份侠肝义胆,何某,心悦诚服!”
“正是!”华山岳不群紧随其后,一脸正色,“曾教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胸襟气度,以一己之力化解朝廷与江湖百年恩怨,实乃江湖之福!”
灭绝师太虽神色依旧冷峻,但也微微颔首:“但愿曾教主能信守承诺,引领‘明教’与我等守望相助。“
王三丰抱拳一一回礼:“承蒙各位前辈信任,江湖本是一家,小子定当不负所托。”
话音落下,王三丰微微一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今朝廷之事暂了,但各大门派的同道皆被强服‘三尸脑神丸’,此事如芒在背,必须尽快解决。”
“接下来,还望各派能联合发布一道江湖令,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杀人魔医平一指给揪出来!”
众人闻言,精神皆为之一凛,齐声附和:
“自当如此!”
武当宋远桥缓缓起身,白须飘动,眼中满是欣慰:“曾教主,如今事了,我等已该离去了。”
宋远桥的目光转向后殿方向,“那护龙山庄‘黄字第一号’成是非……”
王三丰略沉思,道:“暂留他在这里吧,有我看着,并未大碍。”
“如此,也罢!”
众人不再多言,纷纷起身,吩咐弟子收拾行装,在夕阳的余晖中,相继告别,身影渐渐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之间。
随着最后一道身影隐没在云雾中,巍峨的光明顶,彻底重归于平静。
“我本江湖一过客,本不愿过多参与。”
王三丰独自立于殿前,任凭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望着远方连绵起伏、如巨龙脊背般的山脉,心中感慨万千。
事情几经波折,命运的洪流竟将他,一个局外人,硬生生推上了这‘明教’教主之位。
王三丰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看来,我终究还是被卷入了这滚滚红尘,身入江湖了。”
“也罢,如今,这光明顶,便算是我在这方世界的落足之地吧。”
王三丰收回目光,转身,步伐沉稳地缓缓回到后殿之中。
那里,一身精血燃尽,气血亏空到极致,整个人都如风中残烛般的成是非,还在等着他救治。
王三丰推开房门,甫一靠近,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颓败与死气扑面而来。
床榻上,成是非形容枯槁,昔日那一头标志性的、乱糟糟的天然卷发,此刻已然失去所有光泽,如一蓬枯草,其中竟还隐隐夹杂着刺眼的银丝。
那张曾写满市井狡黠与玩世不恭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败。
他双目无神,空洞地倒映着屋顶的梁木,仿佛他的魂魄,早已随着燃尽的精血一同飘散,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王三丰默然片刻,凝视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庞,说道:
“你一身气血,亏空殆尽,油尽灯枯。若要救你,必须下虎狼猛药,以金针刺你周身大穴,强行榨出你这具躯体最后的潜能,方有一线生机。”
成是非毫无反应,眼神依旧空洞,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王三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言。
他将成是非的身子扶正,轻轻剥开他破旧的外衣。
衣衫褪下,王三丰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成是非那枯瘦的周身皮肤之下,竟密密麻麻地烙印着无数墨绿文字!
像是古老的符文,又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谱。
“咦——”
王三丰发出一声惊疑,他俯下身,凝神细细查看。
越看,他的神情越是专注,越看,他眼中的震撼越是浓烈。
他似乎从这诡异的图谱中,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王三丰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无法确定的颤抖:“这......这似乎是.......”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直如死人般的成是非,在听到他这句喃喃自语后,那具枯槁的身躯里竟爆发出骇人的力量!
他猛然惊坐而起,一双骨爪般的手死死攥住王三丰的手腕!
他浑浊的眼珠里,燃起了两簇幽绿的鬼火,死死盯着王三丰,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沙石摩擦般嘶哑的诘问:
“你……看得懂这些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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