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上级批文,私签合同是‘投机倒把’;还有老工人担心,‘自己找料要是出了岔子,谁来担责任’。你说这改革,咋就这么难?想往前迈一步,总有人扯后腿。”
许成军放下报表:“赵厂长,您这步子迈得对。以后的规矩,肯定会跟着需求变——
现在农村搞包干到户,农民手里有了余钱,就想买缝纫机做新衣裳;城里的个体户开了小裁缝铺,也得要蝴蝶机干活。
需求在这摆着,咱要是还守着‘等调拨’的老规矩,迟早会被市场甩在后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我写《谷仓》里的许春生,他用仓底的漏麦试种,一开始也有人说‘不守规矩’,可后来收成好了,大家不都跟着学了?
咱工厂改革也一样,得有人先蹚出条路来。您跟纺织厂合作,要是成了,不仅能保证生产,还能给其他国营厂做个样子——国营厂不是只能靠国家,自己也能找活路。”
赵厂长听得连连点头,伸手抓过桌上的钢笔,在报表空白处画了个箭头:“你这话点醒我了!上次轻工局的领导也说,‘要搞活经济,就得敢闯敢试’,我之前还犹豫,现在想通了。
下周我就带着供销科的人去纺织二厂谈,就算真出了岔子,我这个厂长担着!”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文件柜里翻出份《上海工业通讯》,指着上面的短文:“你看这个,说广东那边有家国营厂,开始给工人搞‘计件工资’,多干多拿,厂里的产量一下子上去了。
我琢磨着,咱厂也能试试——现在还是‘大锅饭’,干多干少一个样,有些年轻工人没干劲,要是能按装机组数算工资,保准能调动积极性。”
许成军心里一动,赵厂长这想法,正是后来国营厂改革的关键一步。
浪起微澜,风起青萍。
总有人春风未动蝉先鸣。
前世,徐光头拍的《春江水暖鸭先知》讲的也是这一时期国营厂改革的故事。
改革的红利,总有人吃的到,也有人吃不到。
他笑着说:“赵厂长,您这想法比我还超前。计件工资不仅能提产量,还能让技术好的工人多拿钱——像老周那样的技术能手,一个月装的机子比别人多,就该多拿奖金,这样大家才会愿意学技术、钻业务。
以后厂里要是真搞了,我肯定来写篇报道,让更多人知道蝴蝶牌的工人不仅手艺好,待遇也好。”
“你这胆子是真不小啊!成军同志!”
赵厂长笑得眼角都皱了,拿起搪瓷缸喝了口茶:“我托大叫你声成军,之前我还想着你这小同志,怎么能写出那么动人心的文章。”
“现在一看,你是真了不得,敢说、敢想、敢做,别我这厂长可厉害多了。”
许成军:“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更何况,真正改革的难题是推动,我只是打打嘴炮。”
赵厂长哈哈大笑:“以后,有机会多来我这做做,我在一天,二厂的大门为你打开一天。”
临走时,工人们送他到厂门口,老周把那个磨亮的钢锉塞到他手里:“许同志,这锉子我用了十年,磨过的梭床能绕厂三圈。
您带着它,就当是咱上海缝纫机二厂的工人,给您的创作加把劲!”
赵厂长一看不对:“诶,老周,咱送啥不好!咱不能送挫啊!”
老周不乐意了:“你小子现在还教育我了,当年我跟你爹都是称兄道弟,你懂什么越挫越勇!”
赵厂长:
从二厂回来已经是四五点钟。
许成军回到宿舍第一时间改好了自己的《八音盒》。
《八音盒》的剧情其实很简单。
主要的是如何通过立住剧情和人设,让整个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七点半。
许成军照例去给黄霖代课。
讲的是《唐宋文学的沿革》,是们选修课。
学生们见到来的是许成军也多见怪不怪。
大都还绕有趣味的盯着许成军,期待这位大作家能给他们带来一些什么不一样的课程内容。
毕竟,这位!
可是出了名的语出惊人。
这门《唐宋文学的沿革》选修课,自从许成军代课,连教具都多了几分“烟火气”,
化学系的学生都抱着《唐诗三百首》来蹭课,说“听许老师讲课,比记元素周期表有意思”。
当然也只是说说,选修课,全校的学生都能听。
何况能接触到许成军是吧?
“许老师,黄老师是不是被系里扣下啦?”
第一个开口的是中文系大三的李晚秋,她扎着高马尾,是个拧的,上次听许成军讲“李白的狂放”。
当场跟历史系学生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许成军拿李白的《上安州裴长史书》圆了场。
就这还咬着不放。
愣是把历史系的小伙子咬的差点红了眼。
“是啊,黄老师哪去了?”
“你们想见黄老师?”
有不少学生点头。
许成军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放,拿起粉笔转身就写,黑板上“我也想见”四个大字刚落,全班就哄堂大笑。
“就当黄老师去京城图书馆查《全宋文》的孤本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不过你们要是想逛古籍市场,下周我能陪你们去。
前提是这周的‘唐诗里的生活’作业,别再有人写‘李白喝的酒是高粱酒’这种糊涂话。”
“那李白喝的是啥酒啊?”
后排突然有人喊,是化学系的周明远,他怀里还抱着本《有机化学》,笔记本上记着“唐诗中的酒精度数推测”,上次差点把许成军问住。
你一个学化学的能研究点正经东西么?
“这个得问生物系的同学,”
许成军笑着指了指周明远,“不过我知道,他喝的肯定不是现在的散装白酒。
唐代的酒度数低,跟现在的米酒差不多,不然他喝三百杯,早该酒精中毒了。”
这话刚落,经济系的赵晓雅就推了推眼镜,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许老师,我算过一笔账,李白写‘千金散尽还复来’,按现在的物价,‘千金’就是一千块,能买五百斤猪肉,或者两千根油条。
他散得倒是痛快,可普通人家哪散得起?这是不是有点‘脱离群众’?”
“你这是钻钱眼里了!”
李晚秋立刻反驳,把《全唐诗》往桌上一拍,“唐诗讲的是气魄,不是猪肉!李白写这个,是想表达‘不被钱捆住’的劲,你倒好,天天算能买多少油条!”
“可气魄不能当饭吃啊!”
赵晓雅也不让步,“上次您说稿费千字八块,能买四十根油条,这才是实在的。要是学唐诗只能喊口号,那还不如去学会计。”
教室里顿时吵成一团,周明远还在旁边凑趣:“我觉得可以算酒精成本!假设李白喝的米酒度数5度,三百杯就是三十斤,按现在的米酒价格,得花二十块,够买十斤猪肉了!”
许成军没拦着,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敲了敲黑板:“都没说错。赵晓雅算的是‘现实账’,李晚秋说的是‘精神账’,周明远算的是‘化学账’。
咱们读唐宋文学,不就是要从不同账里读出点东西吗?李白既敢散千金,也敢写‘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这才是厉害之处:他懂现实的斤两,却不被现实的斤两压垮。
就像现在咱们写东西,既要能算出‘千字八块’的稿费,也得敢写‘一点真心抵万章’的句子。”
这话让教室里静了静。
林一民:“许老师,你意思你现在千字八块了么?”
许成军看了眼这挑事的狗东西:“比你高八块四。”
“得了,下课!”
这不还有十分钟?
许成军:“黄老师偷懒,我就给你们放放假,也合理吧?”
周海波:“能多放两节么?”
许成军:“行呀,你学分没了,走吧~”
大家哈哈直笑。
李晚秋先反应过来,翻出自己的作业递过去:“许老师,我这次写的是《杜甫的‘三吏三别’与现在的农村》,您帮我看看,有没有把‘现实账’和‘精神账’都算明白?”
“我也有!”
赵晓雅也递过本子,“我写的是《白居易‘卖炭翁’里的物价分析》,算出来卖炭翁一天赚的钱,够买两根油条,比现在的临时工还少。”
许成军刚要接,周明远又举了手:“许老师,我能不能写篇《唐诗中的物理现象》?
比如‘飞流直下三千尺’,按自由落体公式,瀑布的速度能到七十米每秒,比咱们实验室的水流还快!”
“当然能!”
许成军笑着点头,“不过你得把公式藏在诗里,别写成实验报告——要是能让物理系的人看懂,中文系的人也喜欢,我就给《浪潮》留个版面。”
上课铃响了又落,下课铃来时,没人愿意走。
李晚秋缠着许成军问“杜甫的‘广厦千万间’能不能实现”,赵晓雅算“写一首好诗能抵多少斤猪肉”,周明远则在黑板上写“唐诗中的能量守恒”。
这年月的学生单纯的可怕,问的问题也是有点~
连路过的历史系教授周俞同都探头进来:“许老师,你们这课还收不收旁听生?我也想听听‘李白的酒精度’。”
一看这老先生过来,许成军嘴倒是不敢再贫。
“周先生说笑了,您来旁听,我也不敢在上面站着啊!”
小老头忙摆手:“上回听朱冬润说收了个新徒弟,没想到这徒弟现在就跑到了咱复旦的讲台上当老师了!”
许成军一听,不干了!
“周先生,我这是代课!这是黄霖黄教授的课啊!我也是学生!”
小老头不听那个,摆摆手就往前走,倒是留了句话:“下回到我那去做做,我在你老师旁边住。”
周俞同何人?
著名历史学家,对晚清经学的两大派都有很深了解,同时对“宋学”尤其是程朱理学有相当的研究。
1928年发表《经今古文学》,引起学术界注意,在中国经学史留下众多精深之作。
1959年,他在复旦开设了全国独一无二的“中国经学史”课程,还领衔主编了全国性教材《中国历史文选》。
大师。
许成军收拾教案时,赵晓雅突然说:“许老师,以前我觉得学唐诗没用,今天才知道,原来能从里面读出‘怎么活’。既不算计着过日子,也不瞎喊口号,这才是您说的‘真心’吧?”
“算你聪明。”
许成军拍了拍她的肩膀,“下次交作业,别只算油条了,也写写你眼里的‘明月’。”
走出教室时,夕阳正落在梧桐叶上,李晚秋和赵晓雅还在争论“杜甫是不是会算账”,周明远则拿着笔记本追上来:“许老师,我要是把‘瀑布速度’写成诗,您真的给《浪潮》发吗?”
“发,写的好了都发!我缺稿子的事咱复旦谁不知道?”
下了课,又是点灯熬油半个小时,终于是把《八音盒》改完了。
明天交给《沪上文学》也是完一大活。
想起上午的时候藤井递给他翻译的小半《红绸》,拿出来翻了翻。
他不懂日语。
但也能从密密麻麻的手写字里,看得出来藤井算是用心的。
回头拿给懂日语的老教授帮忙看看。
不过他也在想是不是能通过藤井的渠道打开一些拓展世界文坛支线的机会。
对,就是支线。
这玩意跟升级打怪没啥区别,大陆文坛和中国文学依然是他的根。
但是能有一些赚外汇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但是这些都为时尚早,等《红绸》日语版取得一定影响力再去做这些事才是顺理成章。
他脑子里可有不少适合这年代世界文坛的脑洞。
直接发在中国文坛,可能有些水土不符。
但是出口转内销,那就方便的很,就你国足能玩这一套是吧?
第二天一早,许成军正蹲在宿舍楼下补自行车胎,却没想到昨儿刚见的藤井又来了。
还带着金发的姑娘。
仔细一看,突然想起来,这不是那个在留学生食堂被他高度赞扬“口音很美式”的爱丽丝么。。
“许君,有没有兴趣去参加个文学沙龙?”藤井先开口,语气带着点试探。
“文学沙龙?你们留学生组织的?”许成军停下手里的扳手,抬头问。
藤井摇摇头,“不,是德国驻上海大使办的,因为君特格拉斯要来。”
许成军闻言有些纳闷,“格拉斯?就是那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的沙龙,我一个中国学生去干嘛?”
他其实都有点纳闷,这年代还有诺贝尔奖得住来中国么?
不过历史上还真有。
1979年11月,德国著名作家、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君特格拉斯应德国驻华大使魏克德之邀访问中国。
他在上海外国语学院做讲座,并朗读了自己的作品《比目鱼》,还与复旦大学、上海师范大学的有关专业师生进行了交流。
旁边的爱丽丝往前凑了凑,脸上带着几分急切,说道:“您不知道,我一直在帮使馆筹备沙龙,每周都来对接两次,每次要忙一下午……”
外国人也追星啊!
何况是能接触到格拉斯这样的作家,不少留学生都羡慕她。
这种机会,好比中国学生去接触巴老矛。
谁受得了?
“昨天我去使馆对接,大使说沙龙想请中外文化界的人,既要有老学者,也得有年轻作家。我跟藤井聊起您的《红绸》,大使说早就听说过您,还让我一定请您来。”
爱丽丝说完,从怀里的牛皮纸袋里掏出一份邀请函,带着点骄傲说道:“你瞧,邀请函都给您准备好了,上面还有大使的签名。”
听完爱丽丝的话,许成军心里有点犯嘀咕:这德国使馆怎么突然找自己?
见许成军没立刻答应,藤井问道:“许君,你不想去吗?”
这年头国外文学界的名人来中国,大家都想凑个热闹,所以藤井和爱丽丝都不理解他的犹豫。
许成军对“名人沙龙”本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爱丽丝都把邀请函带来了,还提了《红绸》,他不去的话,俩人怕是不好跟大使交代。
“我要是不去,你们俩在使馆那边不好交差吧?”许成军调侃道。
听着许成军的话,爱丽丝赶紧点头,“许先生,拜托您一定要去,格拉斯还想跟您聊《红绸》呢!”
许成军点点头,“行吧。去沙龙可以,这回就当是你们俩欠我个人情。”
“没问题!肯定算我们欠您的!”爱丽丝和藤井一起应道。
去呗,见见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这玩意上辈子只遥遥见过一次写《丰乳肥臀》的莫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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