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的空气里,混杂着顶级的香水和烈性酒的气味。
卡特把一叠美金像砖头一样拍在桌上,酒杯被震得叮当作响。
“再来一瓶!你们这最好的麦卡伦!”他粗声粗气地吼道,浓重的德州口音在靡靡之音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身边的女人,花名叫红姐,是这里的妈妈桑。她穿着一身紧裹的旗袍,眼角带着细纹,也带着能看穿人心的精明。
“卡特先生真是豪爽。”红姐笑着,手指像滑腻的蛇,不动声色地将那叠钱收进手袋,又熟练地给他满上一杯。
“来香港是准备做大买卖吧?”
“买卖?”卡特发出一声夸张的大笑,伸手搂住旁边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我的买卖就是花钱!”
他捏着女孩的下巴,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眼神却像鹰一样盯着红姐:“小美人,看你们这里生意这么好,你们老板一天能赚很多钱吧?”
女孩咯咯地笑,身子像水蛇一样扭开,躲过他带有侵略性的触碰。
“卡特先生,您真会开玩笑。我们这种小人物,哪知道老板的事呀,我们只管陪您喝酒开心。”
卡特没理她,目光始终锁定着红姐。
红姐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她拿起酒瓶,优雅地给旁边的空杯也满上,像是没听到他话里带的钩子。
“您看,这酒就像钱一样,倒出来就是为了让人开心的。要是人人都追究它从哪个酒窖来的,用什么木桶酿的,那多扫兴啊。”
她将一杯酒推到卡特面前。“您今天玩得尽兴,才是最重要的。”
卡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烧灼着他的喉咙,心里的烦躁却越烧越旺。
这半个晚上,他砸下去了几万美金,换来的全是这种打太极式的废话。
这些人,嘴巴比他在关塔那摩审过的犯人还严。
就在他准备掀桌子的时候,包厢的喧闹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
卡特的目光越过舞池,穿过摇曳的灯光,落在二楼的走廊上。
一个穿着素白和服的女人,正端着一个木制托盘,缓步走来。
她没有看楼下的任何人,眼神平静,脚步轻盈得听不见声音,仿佛走在铺满细沙的枯山水庭院里。
整个金丝雀的浮华和躁动,在她身边都沉淀了下去。
卡特挥手赶走了身边的女人,动作粗暴。
“都滚。”
他站起身,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了那个身影。
伊藤惠子没有走向任何一间喧闹的包厢,而是在二楼一个最安静的角落坐下。
那里有一套古朴雅致的茶具。
她跪坐在蒲团上,点燃了小小的炭炉,橘红色的火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温杯、洗茶,每一个动作都舒缓而精确,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卡特端着酒杯,踩着厚厚的地毯,走了过去。
“嘿,这里所有人都忙着灌酒,你怎么在玩这个过家家的玩意儿?”
惠子抬起头,她的眼睛像一汪深潭,映不出半点波澜。
“先生,这是茶道。”她的英语带着柔软而清晰,像清晨林间的鸟鸣。
“茶道?”卡特嗤笑一声,一屁股在她对面的蒲团坐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身张扬的定制西装,在这里有点格格不入。“不就是喝茶吗?搞这么复杂,给谁看?”
惠子没有争辩,她用一把细长的竹勺将热水均匀地淋在小小的紫砂壶上,壶身立刻升腾起一片氤氲的白雾。
“酒让人放纵,茶让人平静。”
“我不需要平静。”卡特说,“我需要刺激,懂吗?越刺激越好。”
惠子将第一泡茶水沿着茶盘边缘缓缓倒掉,洗去茶叶的浮尘,然后才重新注水。茶香在这一刻才真正散发出来。
“最极致的刺激,往往藏在最深的平静里。”
她将一杯沏好的茶,用双手奉到卡特面前。
那茶杯是粗陶的,握在手里能感觉到温润的质感。
茶汤是清澈的琥珀色。
卡特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他本想一口喝干,以示不屑,但看到惠子那双平静的眼睛,他又鬼使神差地放慢了动作。
他学着惠子的样子,笨拙地轻轻抿了一口。
一股不同于酒精的暖流,带着奇特的清香,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
“这东西……还不错。”他含混地评价道。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喝着茶,楼下的音乐和喧嚣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卡特发现,自己那股无名火,竟然真的平息了不少。
他决定换个方式切入。
“你懂的挺多。”卡特开口,“不像这里的其他女人,她们脑子里只有钱和男人。”
“我只是一个在这里冲茶的人。”惠子回答,依旧低着头,专注着手里的茶器。
“我喜欢收藏。”卡特看似随意地聊了起来,“德州的老爷车,欧洲的古董猎枪。不过那些都是大老粗的玩意儿。最近,我对一些更精细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他看着惠子,放慢了语速,“比如,那些老式的印刷机。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艺术,是时间和技术的沉淀。”
惠子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
“先生也懂雕版?”
“略知一二。”卡特心中一动,他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鱼开始要饵了。
“我认识一位长辈。”惠子垂下眼帘,声音变得有些犹豫,像是在透露一个不该说的秘密,“他痴迷于此道,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他说,现在的印刷品,都是没有灵魂的机器产物。”
“哦?”卡特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做出极感兴趣的样子,“他是谁?我很想拜访一下这样的高人,和他交流一下心得。”
“恐怕不行。”惠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我这位长辈,脾气很古怪,他从不见任何外人。尤其……不喜欢像您这样,气场太强的人。会扰了他的清静。”
她的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挠在卡特心上。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卡特觉得,他已经摸到了那扇紧闭大门的门缝,现在只需要一点点压力,就能把它推开。
……
与此同时,美国驻港领事馆的地下安全屋里。
弗兰克·艾布纳正盯着一面挂满文件和资金流向图的墙壁,烟灰积了很长一截都忘了弹。
一个技术探员推门进来,脚步匆忙,脸上带着压抑的兴奋。
“头儿!我们追踪到了!那条该死的鱼终于露出了尾巴!”
他将一份文件拍在桌上。
“五百万美金,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家矿业公司账户,通过巴拿马和列支敦士登的七家空壳公司进行拆分和转移,最终汇入了一家位于东柏林的银行。”
弗兰克一把抓起文件,目光落在那个银行的名字上。
“东柏林信贷银行(OSt-Berlin Kreditbank)。”
安全屋里,空气瞬间凝固了。
一直坐在角落的中情局副处长哈蒙德也凑了过来,他吹了声口哨,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东柏林?这帮伊万们连伪装都懒得做了吗?简直是在冲我们竖中指。”
“克格勃第九总局,负责技术伪造和特殊行动的部门。”弗兰克的声音很冷,像冰块在摩擦,“他们的开户行之一。只有他们,有这样的技术和胆量。”
这件事的性质,在这一秒钟彻底变了。
从一起严重的跨国金融犯罪,上升到了两个超级大国之间心照不宣的暗中较量。
弗兰克走到墙角的红色加密电话前,直接拨通了华盛顿的专线。
电话那头,只听完他的简报,就给出了明确的指令,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弗兰克,你挖到了金矿。我们需要物证,能把枪口直接指向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的物证!国会山那帮人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他们闭嘴的理由!”
“明白。”
弗兰克挂断电话,立刻接通了卡特的加密通讯器。
“卡特,情况有变。”
“我这边有进展。”卡特压低声音,背景里传来隐约的丝竹声,“我找到一个可能的突破口,一个女人。”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女人也好,魔鬼也罢。”弗兰克的声音像冰冷的钢铁,不带任何感情,“我刚刚追踪到一大笔钱,流进了克格勃的口袋。”
“华盛顿已经疯了。他们现在就要证据,能钉死苏联人的实体证据!”
“一块雕版,一张模板,甚至是一瓶有问题的油墨!任何能证明伪钞源头的东西!”
弗兰克几乎是在低吼。
“我不管你花多少钱,用多少手段,三天之内,我必须看到东西!”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电流的杂音,然后是死寂。
卡特站在金丝雀喧闹的走廊里,感觉手里的茶杯前所未有的冰冷。
三天。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在茶香雾气中,身影显得有些朦胧的日本女人。
她就是唯一的钥匙。
卡特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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