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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逆流西望

明末隐龙 最新章节正文 逆流西望 http://www.ifzzw.com/379/379091/
  
  
    南京,大报恩寺琉璃塔下。

    昔日梵音清寂的佛门圣地,此刻沦为征服者炫耀武力的修罗场。巨大的篝火在塔前广场熊熊燃烧,松脂混着油脂的焦香弥漫,却压不住空气中浓重的酒气、汗臭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烤架上,整只的肥羊被烤得金黄流油,滴落的油脂在火中爆出滋啦声响。身着各色满洲、蒙古、汉军旗号甲胄的将领们席地而坐,放肆狂笑,油腻的手撕扯着羊肉,酒碗碰撞声不绝于耳。

    主座之上,多铎斜倚在一张铺着完整虎皮的宽大圈椅中。他并未着甲,只穿一身宝蓝色缂丝常服,领口袖口镶着名贵的玄狐皮,更衬得他面色白皙,眉眼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与睥睨。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带钩——正是从弘光帝朱由崧腰间强行解下的御用之物。玉钩上精巧地雕刻着五爪盘龙,龙眼处原本镶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洞,显得格外刺眼。

    “啧,可惜了这颗东珠。”多铎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空洞,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投向篝火旁那个匍匐在地的肥胖身影。

    弘光帝朱由崧穿着一身皱巴巴、沾满泥污的程子衣(明代便服),早已没了半分帝王威仪。他像一条被抽了脊梁的癞皮狗,趴伏在冰冷的地砖上,浑身筛糠般发抖。一名戈什哈(侍卫)将一只啃得只剩下骨头的羊腿随意丢在他面前,油腻的汁水溅了他一脸。

    “陛下,”多铎的声音带着戏谑,用流利的汉语说道,字正腔圆却冰冷刺骨,“尝尝,这是我满洲勇士的手艺,比你们金陵宴的‘松鼠鳜鱼’如何?”

    朱由崧抖得更厉害了,看着眼前油腻的骨头,喉咙里发出呜咽,却不敢去碰。

    “嗯?”多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朱由崧浑身一颤,如同被鞭子抽中,猛地扑过去,不顾肮脏,抓起那根冰冷的羊腿骨,伸出舌头,像狗一样疯狂地舔舐着上面残留的油星和肉屑,发出狼狈不堪的“吧嗒”声。周围的清将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哄笑,夹杂着满蒙语的粗鄙嘲讽。

    多铎满意地收回目光,将玉带钩随意丢在身旁装满金珠的托盘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端起一只镶满宝石的金杯,啜饮着冰凉的马奶酒,目光扫过下方侍立的一众降臣。大学士王铎、兵部尚书赵之龙等人,如同被钉在地上的木桩,脸色惨白,身体僵硬,额头上冷汗涔涔,不敢与多铎对视。

    “王先生,”多铎的目光落在王铎身上,笑容温和,却让后者如坠冰窟,“听闻你书法冠绝江南?本王帐下正缺个抄写文书之人。来,为本王抄录一首…嗯,就抄你们南人的《玉树后庭花》如何?”他随手将一张洒金笺和一支笔丢到王铎脚下。

    王铎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这亡国之音,如同最恶毒的羞辱!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颤巍巍地跪下,捡起笔,蘸了蘸侍卫递来的墨,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那象征着风雅高洁的洒金笺上,一笔一划,屈辱地书写起那靡靡亡国之音。笔迹颤抖歪斜,再无半分“神笔”风采。

    多铎欣赏着王铎的屈辱,目光又转向侍立一旁、脸色同样难看的刘良佐:“刘总兵。”

    “奴才在!”刘良佐一个激灵,慌忙出列,单膝跪地。

    “本王让你取四川,取林宇小儿的人头来给本王当酒器。”多铎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怎么?这金陵城的酒肉,比四川的山水更养人?让你乐不思蜀了?”

    “奴才不敢!奴才…”刘良佐冷汗如瀑,刚要辩解。

    “砰!”多铎手中的金杯突然狠狠砸在刘良佐的额头上!力道之大,金杯瞬间变形!刘良佐惨叫一声,额角鲜血直流,踉跄后退,却不敢有丝毫怒意,反而更加卑微地匍匐在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睿亲王息怒!”

    “废物!”多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滚下去!明日若还拿不出进军方略,提头来见!”

    “喳!喳!”刘良佐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下,额头流下的鲜血在地砖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这时,一名文吏打扮的幕僚(范文程族侄范承谟)趋步上前,恭敬地呈上一份塘报:“主子,川东细作密报,林宇于白帝城发布‘十六字血诏’,煽动顽抗,并大肆熔钟铸炮,编练保甲,似有负隅顽抗之志。”他特意加重了“血诏”二字。

    多铎接过塘报,只随意扫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诮。他甚至懒得细看,随手将那份记载着川东抵抗火种的密报,垫在了自己刚刚啃完的一块烤羊腿骨之下。油腻的汁水迅速浸透了纸张,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林宇?”多铎拿起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油渍,声音带着草原贵族特有的慵懒腔调,“不过是一股流寇的尾巴,侥幸在张献忠的碎骨头里捡了点肉渣,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血诏?呵…”他嗤笑一声,将沾满油污的丝帕也丢在塘报上,“不过是临死前的几声狗吠罢了。本王饮马巫山之时,定将他生擒活捉,让他和他的弘光主子,在笼子里斗蛐蛐儿给本王解闷儿!川蜀膏腴之地,不过是我大清牧马的后院!”

    他的话语引起周围将领又一阵狂放的哄笑。镶白旗的固山额真阿山举起酒碗,用满语高声祝酒:“睿亲王战无不胜!川蜀指日可下!干!”众人轰然应和,酒碗碰撞,汁液飞溅。篝火噼啪,映照着降臣们惨白绝望的脸,映照着弘光帝舔舐骨头的卑微身影,也映照着琉璃塔身那庄严慈悲的佛像。塔影投在广场上,与狂欢的群魔乱舞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幅诡异而讽刺的末世图景。塔外不远处,新垒起的坟丘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几只乌鸦被喧嚣惊起,发出凄厉的“呱呱”声,盘旋不去。

    白帝城,经略府密室。

    烛光如豆,仅能照亮巨大舆图的一角。林宇独立图前,素袍在夜风中微动。图上,代表清军的黑色箭头如同贪婪的巨蟒,从南京、九江、武昌三个方向,狰狞地噬向川东腹地。他的目光却越过这迫在眉睫的死亡阴影,死死钉在舆图西南边缘那片被重重山峦符号覆盖的区域——黔滇土司区,以及更西面那片用淡墨勾勒出的、层叠起伏的雪山轮廓——川陕甘边界。

    “如烟,”林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目光并未离开舆图,“江南那条线,必须接通。”

    阴影中,柳如烟的身影悄然浮现。她已褪去华服,换上一身素净利落的青衣,脸上蒙着薄纱,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已安排妥当。‘鹞子’三日后启程,身份是流落江南的琴师。接头点在苏州拙政园水阁,暗号…”她声音微顿,清冷地吐出几个音节,“变徵之音,商调回旋,《满江红》首句。”

    林宇微微颔首:“告诉黄蜚(江南假降总兵),他的‘船’,该动了。江南清军兵力部署、粮道虚实,务必尽快。”他手指在江南水网区域重重一点。

    “是。”柳如烟应道,身影无声退入黑暗。

    “陈墨。”林宇唤道。

    陈墨从另一侧阴影中走出,手中捧着一个沉重的乌木盒子。

    林宇打开盒子,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卷精心誊写的文书和几件看似寻常的物件:一枚造型古朴、刻着奇异虫鱼图案的青铜令牌;一个密封的小陶罐,散发出淡淡的、混合着草木和辛辣的奇特药香;还有一幅绘有山川地形、标注着隐秘小路和水源的羊皮地图。

    “你亲自走一趟水西。”林宇拿起那枚青铜令牌,递给陈墨,目光锐利如鹰,“告诉宣慰使安坤:明亡,清必行‘改土归流’!掘其祖坟,夺其权柄,分其土地,奴其族人!唇亡齿寒之理,安家千年基业,系于此刻抉择!”他拿起那罐药,“这是吴先生按古方配制的‘避瘴除疠散’,水西烟瘴之地或有用。再告诉他,”林宇的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水西与川东交界处,“只要安家助我守住川东门户,牵制滇黔清军,则我林宇在此立誓:安氏一族,永镇水西,世袭罔替!大明律令所至,即安氏权柄所及!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陈墨肃然,双手接过令牌和药罐,深深一躬:“属下明白!必不辱命!”

    “还有,”林宇的目光投向舆图西北,那片代表秦巴山区和连绵雪山的淡墨区域,眼神变得异常深邃,“告诉‘闯塌天’刘体纯、‘一只虎’李过(李自成余部将领),张献忠虽亡,但抗清大业未竟!川东愿开大巴山秘道,互通有无!告诉他们,雪山之西,并非绝路!告诉他们…”林宇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决断,“陕甘之地,星星之火,亦可燎原!让他们保存实力,待时而动!川东,将是他们最后的火种库!”他拿起那幅羊皮地图,“这是吴先生根据古药商秘道和采药人传说绘制的‘雪岭秘径图’,虽不完整,或可一试。交予他们。”

    陈墨接过地图,入手沉重,仿佛承载着万钧希望。他看着林宇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冷峻坚毅的侧脸,心中凛然:“经略深谋,属下…叹服!此去纵刀山火海,亦必送达!”

    林宇挥挥手,陈墨捧着乌木盒,如同捧着无价珍宝,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的密道。

    密室中只剩下林宇一人。他缓缓踱步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夜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冰冷的雨丝随风卷入,打湿了他的鬓角。远处城墙上,巡夜士兵灯笼的微光在雨幕中如同飘摇的萤火。更远处,长江的咆哮声隐隐传来,那是裹挟着无尽血泪、滚滚东去的洪流。

    他摊开手掌。掌心那道深长的伤口在雨丝的浸润下,传来隐隐的刺痛。伤口并未完全愈合,边缘微微泛白。他默默地从怀中取出那份“十六字血诏”的拓本,纸张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有些绵软。他将拓本轻轻按在窗棂上,任冰凉的雨水打湿纸面,那十六个暗金血字在湿润中仿佛要燃烧起来。

    然后,他将自己依旧渗着血丝的掌心,缓缓覆在了拓本之上,正好盖住那“深根固本”四字。温热的血,再次从伤口渗出,浸润了拓本的纸张,也浸润了他冰冷的掌心。

    一滴,混着雨水和血水的液珠,从掌心边缘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窗台上。

    啪嗒。

    液珠在青石上溅开,殷红迅速被雨水稀释、冲淡,汇入窗台上纵横的水流,沿着石缝,向着下方那奔腾咆哮、东去不回的大江流淌。

    然而,就在那汹涌东去的血色水流边缘,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几滴异常浓稠、仿佛凝聚着不屈意志的血珠,竟在湍急的水流中顽强地打了个旋,抗拒着那浩荡东去的大势。它们没有像同伴一样被裹挟着冲向毁灭的深渊,而是沿着一条极其细微、几不可察的石隙,逆流而上,悄然渗入墙壁的阴影深处,朝着西面——那舆图上被重重山峦和淡墨雪山所覆盖的、未知而艰险的方向,无声地浸润而去…

    雨夜深沉,白帝孤城如同一枚倔强的楔子,钉在怒江之畔。而在更西更深的黑暗里,在舆图边缘那片象征着绝域与未知的淡墨之下,仿佛有微不可察的金色光芒,在雪山之巅一闪而逝。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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