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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薪胆

明末隐龙 最新章节正文 薪胆 http://www.ifzzw.com/379/379091/
  
  
    綦江,铁厂。

    巨大的熔炉如同匍匐在地底的熔岩巨兽,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咆哮。赤红粘稠的铁水在炉膛内翻滚,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将整个山谷染成一片病态的暗红。汗流浃背、赤膊上阵的工匠们如同炉火映照下的剪影,在弥漫着硫磺、焦炭与汗臭的浓雾中沉默地劳作。

    “开炉——!”工头嘶哑的吼声被炉火的轰鸣吞没大半。

    炉口闸板轰然提起!赤红刺目的铁水如同暴怒的血河,沿着粗糙的泥槽奔涌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高温,冲向下方排列的巨大砂型模具。模具内腔,赫然是狰狞的“飞雷炮”炮身形状!铁水灌入的瞬间,白汽腾起,发出刺耳的“嗤嗤”声。

    “浇口!快堵浇口!”老匠头胡三炮须发皆张,独臂挥舞着沉重的长柄钢钎,指挥若定。他仅存的左臂肌肉虬结,布满烫伤的疤痕,动作却稳如磐石。一个年轻学徒动作稍慢,被飞溅的铁水烫到小腿,皮肉瞬间焦黑冒烟!学徒惨叫一声,手中堵口的湿泥包掉落,一小股失控的铁水如同毒蛇般窜出,直扑旁边一堆刚做好的泥芯!

    “闪开!”胡三炮怒吼,独臂猛力一推,将学徒撞开!滚烫的铁水泼在他自己裸露的右脚背上!

    “滋——!”青烟伴着皮肉焦糊的恶臭腾起!

    胡三炮身体猛地一颤,牙关瞬间咬碎,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他硬生生将一声痛嚎咽回喉咙,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瞪着那只瞬间焦黑的脚,竟一声不吭,仅存的左手死死攥紧钢钎,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嘶吼着指挥其他人:“堵住!压紧!别管老子!看好炮!”

    混乱中,浇口终于被堵死。巨大的飞雷炮炮身在模具中渐渐冷却凝固,表面流淌着暗红的光泽。胡三炮这才踉跄一步,靠在一个滚烫的模具上,豆大的冷汗混着煤灰从额头滚落。他低头看着自己焦黑冒烟的脚背,脸上肌肉抽搐,眼中却没有半分退缩,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狠厉。

    “胡头!药…药!”学徒瘸着腿,忍着痛捧来一罐黑乎乎的药膏。

    胡三炮看也不看,抓起一把滚烫的炉渣,狠狠摁在焦黑的伤口上!更加剧烈的白烟和焦臭味腾起!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闷哼,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却死死撑住。

    “省着…药给…前线的崽子…”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逐渐冷却的炮身,仿佛那就是他全部的希望和仇恨的凝结。旁边泥芯堆上,铁水泼溅处,熔出一个扭曲狰狞的“死”字,与墙上新刻的“深根固本”形成刺眼对照。

    突然,厂棚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和哭喊!几个面黄肌瘦的工匠围住一个穿着体面、但同样满脸菜色的粮吏。

    “…王八蛋!说好的每人每天一斤糙米!这他娘的是麸皮掺沙子!连半斤都不到!”一个工匠揪着粮吏的衣领怒吼,手中挥舞着半袋明显短斤少两、颜色发黑的“粮食”。

    “就是!老子们拼死拼活打铁铸炮,肚皮都贴到脊梁骨了!你们这些蛀虫还克扣口粮!”人群激愤。

    粮吏脸色煞白,强作镇定:“吵…吵什么!前线吃紧!粮…粮就这么多!爱吃不吃!再闹…再闹抓你们下狱!”他色厉内荏地挥舞着一纸薄薄的公文。

    “下狱?老子先让你下地狱!”愤怒的工匠举起沉重的铁锤!

    “住手!”一声冷喝如同冰水浇头!林宇不知何时出现在厂棚门口,身后跟着赵猛和几名甲士。他脸色阴沉,目光扫过那袋劣质粮食,扫过胡三炮焦黑的脚,最后落在粮吏脸上。

    粮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经略大人!他们聚众闹事!意图…”

    “拿下。”林宇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

    甲士上前,一把扭住粮吏。

    林宇走到那袋粮食前,抓起一把,摊在手心。粗糙的麸皮、沙砾、甚至还有霉变的碎屑。他看向周围那些眼窝深陷、肋骨嶙峋的工匠,看向胡三炮那只焦黑冒烟的脚,眼中寒光一闪。

    “斩。”一个字,冰冷彻骨。

    “大人饶命啊!是…是上面…”粮吏魂飞魄散,屎尿齐流。

    赵猛狞笑上前,雁翎刀寒光一闪!好大一颗头颅飞起,血溅三尺!无头尸身软倒在地。

    死寂!只有炉火还在咆哮。

    林宇将自己腰间干粮袋解下,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粗面饼子和一小块咸菜。他走到胡三炮面前,将干粮袋塞进他那只布满烫伤和老茧的手中,目光扫过他那焦黑的脚,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工匠耳中:“饿死,也要让飞雷炮响!这炮响了,我们,我们的婆娘娃儿,才有活路!这袋粮,是本官欠你们的!川东若能存续,必百倍偿还!若不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黄泉路上,本官再向诸位赔罪!”

    荆襄,王家畈农庄。

    田野本该是金黄的麦浪,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肃杀和悲怆之中。麦穗尚未完全饱满,泛着青黄。农会的老把式王老栓,佝偻着腰,布满沟壑的脸上刻满了痛苦与决绝。他粗糙的大手抚过一片沉甸甸的麦穗,如同抚摸即将远行孩子的头。

    “割…割青苗!”他猛地直起身,声音嘶哑却如同军令。

    农会青壮们沉默地举起镰刀。刀光闪烁,割断的却不是丰收的希望,而是赖以活命的根苗!青黄的麦秆一片片倒下,带着汁液的断口散发出青涩而绝望的气息。女人们跟在后面,默默地将割下的青穗抱进村里的祠堂。祠堂里,祖宗牌位下,一盏粗陶碗盛着清油,灯芯摇曳,发出微弱却执拗的光——长明灯。青穗被堆放在牌位四周,如同给祖先献上最后的祭品,也像是为未来的火种保留一点微弱的生机。

    “栓子叔…这…这可是半年的口粮啊…”一个年轻后生握着镰刀的手在抖,声音哽咽。

    王老栓浑浊的老眼望向东北方向,那是清军铁蹄可能踏来的方向,也是他儿子战死的方向:“不割?等鞑子骑兵来了,割我们的脑袋吗?粮食没了,勒紧裤腰带,啃树皮,吃观音土,还能熬!命没了,就啥都没了!给祖宗留点念想,给娃儿们…留点火种!”他猛地挥下镰刀,割倒一大片青苗,动作带着一种殉道般的狠厉。

    村口土路上,烟尘扬起。几辆装饰考究、却沾满泥泞的马车在一群家丁护卫下,蛮横地冲入村中。一个穿着锦缎长衫、面有菜色却依旧端着架子的中年文士(郑文博,江南士族,其叔乃前科探花)跳下车,对着正在搬运青穗的农妇老幼颐指气使:“管事的呢?出来!把你们的存粮交出来!我等乃江南望族,避难至此,尔等**,速速献粮!”

    王老栓拄着镰刀,冷冷地看着他:“粮?粮都坚壁了!一粒没有!”

    “放屁!”郑文博怒道,指着祠堂方向,“那里面堆的是什么?当我眼瞎?尔等粗鄙村夫,可知我叔父乃前朝探花郎!识相的,快快把粮食交出来!否则…”他身后的家丁按住了腰刀。

    “探花郎?”王老栓嗤笑一声,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怒火和鄙夷,“探花郎?早他妈跪在南京给鞑子舔靴底了!老子们的粮,是给前头杀鞑子的好汉吃的!不是喂你们这群丧家之犬的!”他猛地举起手中镰刀,身后沉默的农会青壮们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纷纷举起锄头、粪叉,眼中喷着火,一步步逼上前!

    “你…你们想干什么?反了!反了!”郑文博被这阵势吓得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家丁们也被农人们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拼命架势震慑,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

    “滚!”王老栓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手中的镰刀闪着寒光,“再敢踏进王家畈一步,老子用你们的脑袋祭旗!”

    郑家的马车在农人们愤怒的目光和粪叉的寒光中,狼狈不堪地掉头,卷起烟尘仓皇逃窜。王老栓放下镰刀,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祠堂里,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顽强地跳动着。

    白帝城西,新兵营校场。

    尘土飞扬,喊杀声带着生涩与恐惧。几百名刚刚放下锄头、稚气未脱的少年兵,穿着不合身的破烂号衣,手中端着沉重的白蜡杆长枪,在教官声嘶力竭的吼声中,一次次重复着枯燥而致命的突刺动作。

    “突刺——!”教官是个脸上带刀疤的老兵(张老三),声音如同破锣,眼神凶狠得像刀子,“给老子用劲!枪端平!腰马合一!想象你们面前是什么?是鞑子的狗肚皮!是糟蹋你姐你妹的畜生!是烧你家房子的豺狼!捅进去!搅烂它!”

    队列前排,一个瘦小的少年兵(王小石)脸色煞白,汗水浸透了额发,紧握着枪杆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他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清兵狰狞的面孔,听到了家人凄厉的哭喊。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让他每一次突刺都绵软无力,脚步虚浮。

    “王小石!你他娘没吃饭吗?!枪抖什么抖!给老子捅!”张老三几步冲到他面前,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拍在他瘦弱的背上,差点把他拍趴下,“想想你娘!想想你妹!鞑子的刀砍下来,她们哭都来不及!”

    王小石被拍得一个趔趄,眼中瞬间涌上屈辱和恐惧的泪水。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他想起逃难路上饿死的妹妹,想起被溃兵掳走的姐姐…一股混杂着绝望和愤怒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是喊杀,而是濒死的哀鸣!用尽全身力气,将颤抖的枪尖狠狠向前捅去!动作依旧笨拙,枪尖依旧颤抖,但那股不顾一切、同归于尽的狠劲,却让旁边的同伴都为之侧目。

    张老三看着王小石通红的、含着泪却燃烧着恨火的双眼,看着他颤抖却拼尽全力的突刺,凶戾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没再呵斥,只是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尘土,走到校场边,从一个破旧的小布袋里,掏出几块磨得发亮、带着体温的碎银子。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王小石瘫倒在地,剧烈喘息,手指因过度用力而痉挛。张老三走到他身边,将碎银子重重拍在他沾满泥土的手心里。

    “娃…”老兵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沙哑和疲惫,凶狠的表情褪去,露出底下深刻的皱纹和难以言说的沧桑,“拿着。要是…要是老子这回没回来…去襄阳城西…找…找一个叫‘簪花’的姑娘…就说…就说张老三…欠她的胭脂钱…下辈子…下辈子一定还上…”他顿了顿,看着少年茫然又惊愕的眼睛,粗糙的大手用力捏了捏王小石瘦弱的肩膀,声音重新变得粗粝,“挺住!像个爷们儿!替老子…多杀几个鞑子!”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营房,背影在夕阳下拉得笔直而孤独。

    白帝书院。

    昔日朗朗书声已被金戈铁马的肃杀取代。院墙斑驳,庭院中的古柏在晚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最大的讲堂内,烛火通明。白发苍苍的山长弃了讲桌上的《中庸》,手中捧着一卷边角磨损的《文信国公集》(文天祥文集)。下方,几十名年龄不一的学子正襟危坐,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与悲愤。窗外,白帝城头的烽烟在暮色中笔直升起,如同倒悬的利剑。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山长苍老而沉郁的声音在讲堂内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学子们年轻的脸庞,“…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学子们跟着诵读,声音起初有些参差不齐,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但渐渐汇成一股越来越洪亮、越来越坚定的声浪: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声浪穿透窗棂,在暮色渐浓、烽烟弥漫的山城中回荡,与城头巡哨士兵沉重的脚步声、远处新兵营隐约的喊杀声、铁厂熔炉低沉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悲壮的和鸣。

    讲堂角落,一个约莫五六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女童,似乎还不太懂这些深奥的词句,只是努力地、认真地跟着咿咿呀呀地念,小脸憋得通红:“…生…生死…安…安足论…”

    山长看着女童稚嫩而认真的脸庞,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烽烟,眼中水光闪动。他合上文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决绝:“此浩然正气,即我华夏不灭之魂!文山公(文天祥)殉国于北,其气长存!今日寇深祸急,神州板荡,正是吾辈读书人,效法先贤,以身殉道,以气御寇之时!书可焚,院可毁,此气——不可夺!”

    暮色四合。书院深处,一处偏僻幽静的小院厢房内,一灯如豆。盲眼的女琴师(柳无眉)端坐于琴案前。那具名贵的焦尾琴静静横陈。她伸出苍白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第七根弦,空荡荡的,已然断绝。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落在剩余的六根弦上。手腕微沉,指力透弦!

    “铮——!”

    一个清越孤绝的音符骤然迸发!如同利剑出鞘,瞬间刺破小院的寂静!琴音没有《广陵散》的激越杀伐,却带着一种冰河乍裂、孤峰独立般的冷冽与坚韧!曲调艰涩奇崛,正是失传已久的古琴绝响《广陵散》的残谱!虽断一弦,其意更孤!其志更坚!

    琴音穿窗而出,融入白帝城沉沉的暮色与烽烟之中。

    铁厂里,正用烧红的铁条烙烫自己焦黑脚背伤口以止血的胡三炮,动作猛地一顿。那穿透轰鸣的清越琴音,如同冰冷的泉水注入他灼热的神经。他布满血丝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炉火映照下墙上那个巨大的“死”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冒烟的脚,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再次将通红的铁条狠狠压下!白烟腾起,他身体剧颤,牙关紧咬,却不再发出痛哼。

    城头垛口,一名年轻哨卒抱着冰冷的铁铳,望着远处清军可能来袭的黑暗方向,身体因恐惧和疲惫而微微发抖。那孤绝的琴音随风飘来,钻进他的耳朵。他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紧抱着铁铳的手指缓缓松开,又更加用力地、沉稳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磨刀石,就着微弱的星光,开始一下下,用力地、专注地打磨冰冷的铳管和刺刀。沙…沙…沙…单调的声音,与那飘渺孤绝的琴音奇异地应和着。

    夜,伤兵营。

    血腥与药味依旧浓烈。吴明远额角贴着汗湿的布巾,灰布短褂前襟已被血污和汗水浸透。他正俯身在一个高烧呓语的伤兵身边,用浸透烈酒的棉布小心擦拭其滚烫的额头。伤兵断臂处的纱布又渗出了血水。

    营门被推开,带着一身铁锈和烟火气的胡三炮,被两个工匠架着,一瘸一拐地挪了进来。他焦黑的右脚被用脏污的布条和木板胡乱固定着,散发着焦糊味和血腥气。

    “吴…吴先生…”胡三炮声音嘶哑,冷汗涔涔。

    吴明远抬起头,看到胡三炮的伤,眉头瞬间拧紧。他没说话,迅速放下手中的活,示意将胡三炮安置在角落一张空草席上。他蹲下身,动作麻利地解开那简陋的包扎。当看到那深可见骨、边缘焦黑卷曲、皮肉与布条几乎粘在一起的恐怖伤口时,饶是他见惯生死,也倒吸一口冷气。

    “胡闹!”吴明远低声斥道,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这伤…得剜掉烂肉!”

    “剜!赶紧剜!”胡三炮咬着牙,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块巴掌大小、尚带余温的铁锭,塞到吴明远手里。铁锭粗糙的表面,赫然是模具里熔铸出的那个狰狞的“死”字!“老子…看着这个字…就不知道啥叫疼了!剜干净点!老子还要回去…打炮!”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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