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线,金牛道咽喉,“铁壁关” 棱堡。 八月末。 秋风萧瑟。
巨大的条石堡垒如同从山体中生长出的钢铁獠牙,雄踞在险峻的隘口之上。倾斜的厚重墙体在秋阳下泛着 “磐石浆” 特有的青灰色冷硬光泽,石缝间嵌着的铁榫头在光线下闪着点点寒星。棱角分明的设计,使得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会暴露在至少三个方向的交叉火力之下。新筑的炮位平台上,数门经过改良、炮管更长的 “轰天炮”(迫击炮雏形)昂首指向北方蜿蜒如肠的险峻古道,黑洞洞的炮口散发着凛冽的杀机。
赵猛一身戎装,按刀矗立在最高的瞭望角台上。凛冽的山风吹动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脚下被完全锁死的金牛道,以及远处层峦叠嶂、可能隐藏着窥探目光的陕南群山。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 赵猛声如洪钟,震得墙垛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士兵们一个激灵,纷纷挺直了腰板。“北边那群饿狼,闻着咱川东的稻米香,眼珠子都绿了!这帮畜生饿得嗷嗷叫,就等着扑上来撕咬咱的粮仓!这‘铁壁关’,连同‘天狼堡’、‘鹰嘴岩’要塞,就是咱川东的北大门!是万千父老乡亲身家性命所系!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别他娘的让敌人钻了空子!听着,‘轰天炮’的射界再校准一遍,瞄准北坡的隘口,一炮一个准!礌石滚木备足,堆满每个垛口,谁偷懒老子就踹谁!火油罐子给老子码齐了,火把备好,烧死那群狼崽子!粮仓水窖,必须满得溢出来,检查三遍,一粒米一滴水都不能少!弓箭手拉满弓弦,守夜哨兵瞪大眼睛,谁敢打盹,老子就让他尝尝军棍!兄弟们,豁出命去守,咱川东的爷们儿,不是孬种!”
“得令!” 城墙上下,新老士卒齐声应和,声震山谷。这些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汉子,深知脚下堡垒的坚固意味着什么。棱堡的设计大大减少了守军数量需求,却将防御强度提升了数倍。配上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 “轰天炮” 和训练有素的燧发铳手,每个人都充满了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的豪情与自信。
棱堡西侧的演武场上,尘土被秋风卷得漫天飞舞。三十名燧发铳手列成三排横队,每人间隔三步,枪管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们穿着厚重的皮甲,额头上渗着汗珠,却没人敢抬手擦拭 —— 队列前的老兵正举着藤条来回踱步,藤条抽在空地上发出 “啪” 的脆响。
“装弹!” 老兵一声令下,第一排士兵同时下蹲,左手托住枪托,右手从火药壶里倒出定量的黑色粉末。“哗啦啦” 的倒药声里,有人手一抖,粉末撒在地上,立刻被藤条抽中手背:“磨蹭什么!敌人的箭能等你哆嗦完?!”
第二排士兵已将铅弹塞进枪管,用通条用力夯实,“咚咚” 的撞击声连成一片。最前排的士兵扣动扳机,“砰” 的枪响震得人耳膜发麻,铅弹穿透五十步外的草人,在靶心炸开一团棉絮。硝烟还没散尽,他们已迅速转身,与后排交换位置,整个过程如钟表齿轮般精准。
炮位平台上更热闹。四名炮兵正围着 “轰天炮” 演练装填,炮长拿着长杆量尺,对着炮口比划:“仰角抬高半寸!标尺对准北坡第三块黑石!” 两名士兵合力搬动沉重的炮架,铁轮碾过石板发出 “嘎吱” 声,另两人则抬着药包往炮膛里塞,油纸摩擦炮壁的 “沙沙” 声格外清晰。
“放!” 随着炮长挥下红旗,引线 “滋滋” 燃烧的火星窜进炮膛,“轰” 的巨响让整个棱堡都微微震颤。炮弹划破长空,在远处山壁上炸开一团烟尘,碎石 “哗啦啦” 滚落谷底。炮手们却顾不上看落点,立刻用湿抹布擦拭炮膛,蒸腾的白汽裹着硫磺味漫开来。
箭楼下方的空地上,弓箭手们正在进行移动射击。他们脚踩木桩来回腾挪,手中长弓拉得如满月,“咻咻” 的箭声里,羽箭精准地钉在移动靶的红心。有个年轻弓箭手臂力不足,箭刚射出就坠了下来,立刻被队长揪到一边:“举弓!吊砖!半个时辰不许放!”
那新兵咬着牙举起弓,弓弦上挂着块青砖,胳膊抖得像筛糠,汗水滴在弓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周围的老兵却没人笑话 —— 他们都知道,这吊砖的滋味,是每个弓箭手的必修课。
藏兵洞入口的空地上,十名刀盾手正对着木人桩操练。盾牌 “哐当” 砸在木桩上,长刀劈砍的 “咔嚓” 声里,有人故意发出 “嗬嗬” 的呐喊,给自己壮胆。赵猛背着手站在高处观望,看着士兵们被汗水浸透的衣背,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这才叫兵!” 他对身边的副将说,“平时多流一斤汗,战时少淌十斤血!让他们练!往死里练!”
赵猛走下角台,亲自检查一处新完工的藏兵洞。洞内干燥宽敞,储备着足量的干粮、箭矢、火药。“磐石浆” 加固的洞壁厚实无比,足以抵御重炮轰击。他满意地点点头,对负责后勤的校尉说:“告诉陈墨,北线三堡的‘磐石浆’供应,必须优先保障!这玩意儿,比糯米灰浆硬十倍,还便宜!有了它,咱们这堡垒才真正称得上‘铁壁’!”
他走到一处面向东方的射击孔前,从这里可以俯瞰一条隐秘的溪谷。那里,隐约可见新开辟的采石场和伐木场,工匠和征调的民夫正在忙碌。“看到没?” 赵猛指着下方,“堡垒要固,后路也要通!陈墨和刘子墨在组织人修路,把咱们需要的石料、木料,还有山里的煤、铁,源源不断运上来!工部新设的‘匠作营’也在山下扎营了,就近打造守城器械!这才叫根基!”
“将军,听说南边海上... 跟郑家闹得不太痛快?” 一个亲兵小声问道。
赵猛豹眼一瞪:“海上的事,自有大帅和叶总管操心!咱们的根基在哪?在脚下!在这连绵群山!在这铜浇铁铸的雄关!只要北大门稳如泰山,川东腹地仓廪丰实,民心稳固,任他海上惊涛骇浪,又能奈我何?郑芝龙的船再大,还能开到这山上来不成?!” 他拍了拍冰冷厚实的墙垛,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才是咱们川东真正的筋骨!是万千生民安居乐业的保障!都给我把筋骨打熬结实了!人在关在!关破人亡!”
肃杀而坚定的气氛在棱堡上空弥漫。夕阳将演武场的影子拉得老长,训练的呐喊声、器械碰撞声、枪炮的轰鸣,在棱堡间回荡,像一首雄浑的战歌。北线的群山,如同最忠实的卫士,拱卫着身后那片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土地。一条条新修的盘山道路,如同坚韧的血管,将后方的养分源源不断输送到前沿的堡垒。钢铁(工事)与意志(守军)的结合,铸就了一道真正的陆上雄关,为川东的深根固本,赢得了最宝贵的战略纵深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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