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河的水,从未如此滚烫过。
这条长江北岸的普通支流,此刻成了吞噬生命的巨口。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矛、碎甲和浮尸,在奉节东北的滩涂间翻滚,泛着令人作呕的暗红。赵猛的玄甲上,血痂与泥点结成了硬壳,右肩的箭伤每动一下都像被烙铁烫过,但他握着刀柄的手却稳如磐石。
“这帮狗娘养的!” 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目光死死钉在对岸。马进忠的五千先锋像被捅翻的蚁窝,踩着浮桥和竹筏疯狂扑来。三座浮桥在人流碾压下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却仍有源源不断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涌。
“放!” 赵猛的吼声劈碎河风。
河岸高坡后,两排燧发枪同时喷吐火舌。硝烟瞬间吞没了阵地,铅弹如冰雹砸进对岸人群。浮桥上的士兵像被砍倒的麦子成片坠落,竹筏在密集射击中翻覆,落水者的惨叫很快被激流卷走。
“盾牌手顶上去!弓弩压制!” 马进忠的咆哮从对岸传来。木盾与藤牌组成的防线缓缓推进,稀疏的箭矢越过河面,大多钉在新军的土垒上,只激起几片木屑。
赵猛冷笑一声,伤疤在汗水中扭曲成狰狞的模样:“虎蹲炮,给老子轰浮桥!”
三门轻型虎蹲炮猛地昂首,***带着尖啸砸向中间那座浮桥。轰然巨响中,木屑与肢体碎片腾空而起,浮桥中段应声断裂,数十名士兵惨叫着坠入洪流,湍急的河水立刻卷走了所有挣扎的身影。
“好!” 赵猛拍着大腿,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愈发凶狠。
但左军的悍勇远超预料。督战队的刀斧砍倒了几个退缩的士兵,剩下的人像疯狗般涌向两侧浮桥。有零星士兵终于扑上北岸滩涂,刚举起刀就被新军的刺刀捅穿。
“黑风营!反冲锋!” 赵猛拔刀直指河滩。
重甲步兵组成的钢铁洪流从土坡后涌出,上了刺刀的燧发枪组成密集阵列,如同移动的铁墙。刺刀捅进肉体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与濒死的哀嚎混在一起,滩涂很快被血浸透,连草叶都成了猩红。
马进忠在对岸看得目眦欲裂。他的先锋营已折损三分之一,却连滩头都站不稳。“鸣金!”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左军如蒙大赦,丢盔弃甲地逃回对岸。赵猛站在尸骸遍地的河岸,肩头的血浸透了绷带。他望着对岸重整的敌军,突然弯腰抓起一把浑浊的河水,腥甜的气息呛得他咳嗽 —— 这水里,至少溶着几百条人命。
“将军,撤吧。” 副将扶住他摇晃的身子。
赵猛甩开他的手,刀尖在泥里划出深深的沟:“马进忠这疯狗不会罢休。告诉弟兄们,把尸体拖去加固工事,让这些狗东西看看,想过草堂河,得用他们的骨头铺!”
保宁府衙的烛火,映着洪承畴清癯的脸。
这位三边总督手指轻点地图上的草堂河,声音平得像结了冰:“马进忠三日损兵一千五,寸步难行。林宇的新军,确非流寇可比。”
帐下将领噤若寒蝉。谁都听得出这话里的分量 —— 连左良玉麾下最悍的先锋都撞得头破血流,接下来要面对的,绝非易与之辈。
“督师,末将愿率精骑南下,直捣苗疆断其硝石!” 贺人龙按捺不住,铁甲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洪承畴缓缓摇头:“林宇既敢用火器,必护其命脉。苗疆山路崎岖,易设埋伏。强攻,正中其下怀。” 他指尖划过地图上的苗疆与屏山,“断其爪牙,不在强取,在久困。”
“久困?”
“对。” 洪承畴的目光扫过众将,“封锁所有通往苗疆、屏山的要道!水路设寨,陆路立卡!着湖广水师严查长江船只,一粒硝石、一斤精铁都不许流入川东!” 他顿了顿,声音添了几分冷意,“再遣细作潜入,重金收买摇摆的土司矿主 —— 许他们脱离林宇,既往不咎。”
将领们恍然大悟。这是要釜底抽薪,让新军的火器变成烧火棍。
“至于正面...” 洪承畴的指尖沿嘉陵江南下,在地图上画出一道弧线,“左良玉部移驻白帝城,与湖广标营合兵封锁瞿塘峡;王朴部退至广元巩固川北;李若星在綦江南线施压。我秦军主力,自保宁沿嘉陵江步步为营。”
他拿起狼毫,在重庆府周围重重画了个圈:“不贪一城一地,只求压缩其空间。待其外援断绝,粮弹告罄... 便是收网之时。”
烛火摇曳中,洪承畴提笔写就一封短信,封蜡时忽然道:“派人将此信送予林宇。告诉他,悬崖勒马,犹未晚也。”
蜀江商行的算盘声,比战场的鼓点更急。
叶梦珠的紫檀算盘上,算珠碰撞得火星四溅。屏山精铁被扣、苗疆硝石涨价五倍、运输队损失过半... 每一笔账目都像刀子割在心上。她左手的金属指套在案上轻轻颤动,无名指突然微微勾起 —— 比昨日的幅度更明显。
“夫人,屏山急报!” 大掌柜的声音带着哭腔,“米仓道被官军堵死,三支铁队全没了!”
叶梦珠拨算的手指没停,声音却冷得像冰:“启用‘地龙’通道。精铁熔成半锭,改走废弃盐道,背夫五人一队,夜间隔时出发。酬劳三倍,抚恤金按最高标准发。”
“可苗疆...”
“硝石呢?” 叶梦珠打断他,拿起水路图。红线密密麻麻缠绕着苗疆水道,像一张死亡之网。
“更糟!” 大掌柜的脸惨白如纸,“官军联合土司设了水寨,十船能过一船就不错了!黑市硝价涨了五倍,还有价无市!”
叶梦珠的指尖在地图边缘敲了敲,忽然指向一处标注着 “鬼见愁” 的山道:“让龙桑用这条道。硝石装陶罐封泥,背夫带短刀弓弩,伪装成采药人。” 她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告诉苗民,每斤硝石换一两黄金。”
大掌柜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在赌命。
算盘声再次响起,叶梦珠忽然抬头:“拟信给江南十三行、福建月港 —— 三倍价收硝石硫磺,用蜀锦茶叶结算,外海岛屿交接。” 她看着左手微微颤动的指尖,眼中闪过一丝狠劲,“告诉他们,这买卖能让子孙三代富贵,也能让他们脑袋搬家。”
窗外,草堂河的血腥味顺着长江飘来。叶梦珠望着暮色中的重庆城,忽然握紧左手 —— 金属指套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更清醒。
赵猛在前方用血肉筑墙,她便在后方用银钱铺路。这条通往胜利的路,注定要用血与金来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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