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祥子脑袋里萦绕的所有疑惑,似乎都迎刃而解。
这番学徒考核中,为何有那么多的五彩矿灰课程?
风宪院为何派自己来冯家庄?
清帮为何一直畏畏缩缩?
说到底,都落在了小青山岭里头的这条运输线上——这是支撑宝林武馆在小青衫岭立足的命脉。
想来,武馆原本的打算,是要用学徒们来承担这条运输线——虽说寒碜了些,但却是宝林武馆最好的选择。
毕竟学徒与武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会出现冯家庄和清帮这种摇摆不定。
而此番武馆学徒中,平民弟子的人数比以往更多,更确保了这一批学徒对武馆的忠诚。
毕竟像赵沐这种毫无根脚、一步步熬出头的弟子,是真愿意为武馆抛洒性命的。
如今,赵沐提前来了小青衫岭,而学徒们的训练也到了火候。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
可偏偏.宝林武馆的前进基地在前夜被毁!
虽然祥子并不清楚三大武馆为何发疯一般向小青衫岭深处推进,但他晓得,宝林想要不落后于其他两家,就必须重建这个前进基地。
而在矿区里头,任何建设.都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人、钱、物,三者缺一不可。
而最关键的.还是落在“人”上。
这些物资究竟要托给何人来运进小青衫岭。
随着前进营地被毁、冯家的掣肘,这更成了宝林武馆的燃眉之急。
也彰显出了这条运输线的紧要。
——
吴瑾静静看着祥子,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运输线解决的法子?
倘若是其他师弟说出这话,他只会当做少年人的大言不惭。
这事若真这么容易解决宝林武馆几个院主又何至于愁白了头,把主意都打到学徒上了?
但眼前这大个子.可刚给他带来一桩大功劳。
于是,吴瑾笑着开口:“哟,李师弟有法子?师弟倘若能解决这事.自当是一桩大功勋。”
祥子轻轻开口:“四九城里头的车厂!”
车厂?
吴瑾微微一怔,眉头却是一皱,心道:那些泥腿子车夫?能办得成啥事?
祥子解释道:“四九城几个大车厂,皆走惯了矿区旗下都是能熬得住矿灰的气血关武夫,”
“而其他那些小车厂,虽没那般规模,但手底下有经验的车夫并不少,”
“最要紧的——这些小车厂一直没有自己的线路,更没有入品武夫做护卫,他们最想要的,便是一条稳定的线路。”
“如今清帮不愿趟这条浑水咱们可以从四九城引进几家小车厂,有咱宝林武馆来护着,又有妖兽肉的生意能做,那几个车厂东家岂不是要乐开花?”
听到这里,吴瑾却是沉吟片刻,带着些质疑问道:
“那些泥腿子平日里不过拖些黄包车,给各方运些物资,这小青衫岭妖兽横生,无比凶险,他们愿意干这事?”
祥子哑然一笑,也能理解这位风宪院执事的担忧。
吴瑾是大户子弟出身,几乎没有接触过车厂这种底层势力,自然心存疑虑。
凶险?妖兽吃人?
此方世道,吃人的岂止是妖兽?
君不见,不过一口白面馍,那些毫无气血的流民就愿舍掉性命来小青衫岭.
更何况是那些车厂。
倘若知道能拖妖兽肉,还能打着宝林武馆大旗,只怕四九城那些车厂得抢破头。
这便是所谓的“信息差“了,
武馆里头这些大人物,哪能懂底层人的挣扎!
祥子笑了笑:“倘若吴执事有疑虑,大可以让师弟来做这事.若是有了些眉目,再汇报给风宪院不迟.”
这话算是说到吴瑾心坎上去了,不禁对这小师弟又心生几分欣赏——能干活,肯背锅,堪称是人才啊!
吴瑾心中最后的疑虑便没了,只笑着说了句:“师弟既是挂职清帮,负责这冯家庄外围年轻人想要做些成绩出来,也是应有之事。”
“作为师兄.我自然是要支持的若是需要人手,大可同我说.如今半个外门弟子都来小青衫岭里头历练了,到时候师兄派人过去应急。”
祥子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暗骂一声“老狐狸”。
如此大事,这吴执事也只是谈“情分”,丝毫不谈章程。
显然他对自己还是没信心,想看看自己是否真能做些事情来。
倘若自己真拉扯出了局面,想必这位吴执事便会迫不及待来找自己“共襄盛举”,同时立刻上报给风宪院。
不过这也无所谓。
趋利避害,只想贪功、不愿担责——无论哪方世界,皆是人心惯常。
至少这位上司还算个想做事的。
“师兄.那师弟便先走了。”
“小师弟慢走若有事随时来找师兄我。”
“请吴执事放心,但凡有了进度,便会与您汇报.”
“嘿嘿.汇报二字谈不上,沟通.沟通.”
——
祥子走后,
吴瑾靠在椅子里,手指揉了揉眉头,眉心那些郁色才散了些。
作为被席院主破格提拔的执事,他岂能不知这条运输线的重要?
他来小青衫岭这处堡寨,本就是为了确保这条运输线的通畅。
为此他甚至纡尊降贵,亲自去了冯家庄几趟。
可冯家那个坐在轮椅里头的老头子.表面上客客气气,言语更是恭谨异常,暗地里却是阳奉阴违,
他吴瑾是一点办法没有。
不然怎么办?难道灭了冯家?
且不说这不合规矩,就说灭了冯家后又从哪里能找人来撑住这条运输线?
说不得.目前这点补给都要断了。
忽地,他脑海里又闪过方才那大个子小师弟。
吴瑾眉头皱了起来,不知为何.他似是有些看不透这小师弟。
他现在才算晓得——这位小师弟之前那些跋扈,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如此年轻的九品,更兼得悟明劲,这武道前程堪称广大,却偏偏生就一副玲珑剔透心,做人做事挑不出丁点毛病。
当真是奇也怪哉。
想到这里吴瑾却是眉梢一挑——莫非席院主亲选此人来这里,还有其他用意?
毕竟之前武馆那个暗藏的叛逆学徒,也是这位李师弟亲手找出来的!
以指纹法来打草惊蛇,堪称心细如发,思虑周全。
说不得.他便是院主心里头,这小青衫岭乱局里的破局之人?
他端起手边茶盏,这上等的茶水,不知怎地,却似失了往日的温醇味道。
那些原本散去的郁结之色,似是又凝在了这位风宪院执事的眉心上。
——
晨光微熹,
棱堡里头,一片喜气洋洋。
得益于陈副院主亲率一支精英小队拿到的火莲草,赵沐的性命总算保住了。
其余武馆弟子伤势不重,兼之皆为九品大成境的精英,修养了大半夜,当下已能行动自如。
前夜如此凶险,宝林武馆被迫丢弃前进营地,却无弟子殒命,也算不幸中之大幸。
如今许多弟子瞧见陈雄这般猛人悍勇之姿,武馆士气反为之一振,亦然是有得有失。
至于祥子,倒是没工夫操心这些闲事。
他先是陪赵沐说了会话,见赵沐气色红润,方才安心。
身为挂职历练的弟子,祥子自不便在堡寨久留。
趁着城门开时,祥子便背着沉甸甸的藤箱,出了堡寨。
此刻这藤箱倒显出了用处——以木系妖植所制,能掩去大半矿石逸散的超凡气息。
才出堡寨,却被人唤住了。
是柳逸。
“李师弟这就回去了?”
“柳师兄,正要回丁字桥,师兄有何吩咐?”
“没啥吩咐,正准备带人去前进营地那边瞧瞧。”
瞧见柳逸身上刚包扎好的模样,祥子暗自称奇——不愧是与万宇轩并称“内门双骄”的人物,昨夜厮杀半夜,此刻仍是龙精虎猛,而且又要去前进营地了?
柳逸瞧着祥子,眉头却是一皱——这气血似是有点不一般啊。
“李师弟现在这境界?”
“不敢瞒师兄刚入九品小成。”
柳逸一愣,心头一震——这小师弟入九品也就两个月吧这就小成了?
这般进境,只怕万宇轩当年也有所不及,自己当初迈过这九品小成,也是足用了小半年!
如此速度堪称是惊世骇俗了。
想到此处,柳逸脸上笑意更深,抱拳道:
“上月回了一趟武馆,刘院主扯着我絮叨了好久说是要关照小师弟你,只是近些日子这堡寨事情多,一时却是脱不开身。”
见祥子面有讶色,柳逸笑着解释:“杂院刘院主是我长辈……昔年我能入武馆学徒,全凭刘院主一封荐书。”
“刘院主总同我说,这一次主持学徒试炼,最大的功劳便是挑出李师弟你了。”
听到这儿,祥子赶紧抱拳,面上露出个恰如其分的惶恐:“刘院主过誉了,若非刘院主青睐,我这九品生死炼尚无着落;说起来,刘院主才是在下的指路明师。”
这话其实略有些夸张了。
柳逸听到耳中,却只是笑着点头:“过些时日,刘院主便会来堡寨,届时你我师兄弟再聚首一叙。”
祥子自然应下。
两人谈笑晏晏,跟在柳逸后头那几个内门师弟更是暗暗称奇——啥时候这位柳师兄这么好说话了?
人群中,李三小姐望着祥子的身形,却是怔了怔,皱起一双如弯月般的柳眉。
两人又寒暄几句,才挥手道别。
聪明人之间,无须更多言语。
柳逸不着痕迹点明自家根脚,祥子也恰到好处表了态度。
虽不属一院,但同出杂院刘院主一系,情分自然不同。
一个修为深厚的师兄,一个崭露头角的天才后辈,彼此扶持自是应当。
这便是.圈子。
尤其,此番柳逸以内门师兄之尊,主动与祥子寒暄,本身更是一种态度。
对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而言,这便算不小的情分了。
祥子自然是心知肚明,只是心里头也不禁嘀咕:柳逸这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是人情练达之人。
这样也好,到时自己拉扯起那条运输线时,又多了一个能拉虎皮当大旗的内门师兄。
不过,杂院刘院主要亲自过来?
想必,该是与前进基地被毁这事有关。
看来,这三大武馆在小青衫岭里头的明争暗斗,着实激烈,竟惹动一位院主亲至了。
——
一路行去,又见许多尸骨。
仅一夜工夫,便只余被啃噬得不像样的残骨——该是那些被冯家庄雇来的流民们。
自张大帅占了四九城后,这堡寨的后勤供应,皆是由冯家独揽,这些年可谓吃得肠满肚满。
祥子轻叹一声,心里头却是升腾起一抹狐疑:冯家为何还是雇佣流民,来走这凶险的线路?
冯家那些武夫和护卫呢?
莫不是保留实力?
但冯家一个大顺遗老而已,为啥偏要保留实力?
恐还是……这些流民的性命太过轻贱罢了。
途中,祥子偶遇了冯家二爷。
冯二爷亲自押送一支庞大的车队,浩浩荡荡往堡寨去。
与往日不同,这位对祥子素来热络的冯二爷,此番态度却颇为冷淡。
祥子也懒得多言,面上寒暄两句便辞去。
想来这位冯二爷该是晓得宝林武馆那前进营地的事了。
三大武馆皆设有朝北的前进营地,偏只有宝林武馆的被妖兽给冲了,自然是声威大损。
这些惯是会“审时度势”的地头蛇,当然更能懂这意味着什么——三大武馆的争斗中,宝林落了下乘。
连带着身为宝林武馆历练弟子的祥子,这待遇也低了一头。
这世道人心啊,从来都是踩低捧高。
——
这位冯二爷前倨后恭的态度,也给祥子提了个醒。
于自己这般无根脚的武馆弟子而言,与武馆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宝林武馆倒了,那些世家子弟凭盘根错节的亲缘,自可转投他门。
而自己作为宝林武馆重点培养的苗子,却是没这机会——或者说即便你想腆着脸去当舔狗,别人也不乐意瞧得上,说不得更招人嫉恨。
资源从来有限……世间武夫,哪个不是以命相拼?
岂能给你一个外来户分杯羹?
祥子下意识摸了摸身后的藤箱,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宝林武馆可不能倒,否则……自己又能从何处能寻到这般安稳的成长之地?
蛇窟扫荡了一圈,当真是收获满满——这可是一笔不菲的天降横财。
那么,
首先,得设法将藤箱中金贵矿石、鳞片之物化为实实在在的战力。
其次,便是助宝林武馆重建这条运输线,解了武馆这燃眉之急——当然.捎带着也可以给自己开一条财路。
武夫这路,便是银钱淌出来的,尤其自己这一副嗑药圣体,只靠风宪院那些配额,可是远远不够。
想到这里,祥子却是哑然一笑:自己当了小半辈子车夫,未料如今做了武夫爷,仍要操持这车夫活计。
不过倒也算术业有专攻?
只可惜,人和车厂那些老兄弟,尽数折在李家矿区。
不然,现在只需振臂一呼,那运输线不就妥当了?
叹了口气,祥子脚下步伐更快。
不多时.便到了小青衫岭大门。
蒸汽机的轰鸣声依然震耳欲聋。
与门口那位宝林出身的许参谋打了个招呼,略作寒暄。
许是听说了宝林武馆前进营地那事,许参谋脸上也多了几分郁色——对他这个没根脚的武夫而言,宝林武馆便是他最大的倚仗,若武馆衰微,他在大帅府前程亦必受影响。
当着许多大头兵的面,祥子故意提及昨夜四海院副院主暴打蛇妖那事,这许参谋脸上才多了些笑意。
这些大头兵更是听得咋舌,对正在说话的许参谋和祥子,心中也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宝林武馆正式弟子虽不多,但高端战力绝不逊于别家不是?
一路行来,日头已高。
祥子总算远远瞧见了那熟悉的丁字桥。
桥头立着一道熟悉身影。
远远看见祥子,那身影更是走了过来。
正是昔日学徒时的同窗——西城齐家的少年天才齐瑞良。
“李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齐兄,你怎么来了此地?不是说你历练的地点,是东城的四海赌坊?”
听了这话,齐瑞良却是神色一黯:“不仅我来了,我家那位老头子也来了。”
他伸手一指:“诺,我几位叔辈都到了。”
祥子微微一怔——清帮几个大人物都到了?
待瞧见齐瑞良欲言又止的神色,祥子心底掠过一丝阴翳。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