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殿寝房。
老朱刚睡下不久,就被蒋瓛扰醒了,烛火猛地一跳,映得他脸上的阴影如同鬼魅般晃动。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大发雷霆。
但现在,他也知道,如果不是大事,蒋瓛肯定不敢打扰他。
“说。”
老朱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吐出一个字。
“回禀皇上……”
蒋瓛跪在下方,将王司狱全家中毒身亡、宅邸被焚的惨状,以及刑部大牢内死士尽数服毒自尽的经过,一字不落地禀报完毕。
房内顿时陷入了一种沉默。
那沉默,比雷霆震怒更令人窒息。
老朱坐在床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惊怒,也没有骇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封般的平静。
但熟悉他的蒋瓛知道,这才是皇上最可怕的状态。
【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好狠的手段……好快的动作……】
【这是在向咱示威?还是在灭口?或者……两者皆有?】
老朱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对方越是如此丧心病狂地掩盖,就越证明这铁盒里的东西,戳中了对方最致命的要害。
这反而更加坚定了他彻查到底的决心。
“知道了。”
良久,老朱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将王司狱及其家人的尸身,好好收敛。”
“暗中查访其邻里、同僚,看看近日有无异常人物出现。”
“火场废墟,也给咱仔细翻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他的指令清晰而冰冷,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是!”
蒋瓛连忙应道。
“沈浪他们,已经进诏狱了?”老朱又问。
“回皇上,已按您的旨意,关押在张飙相邻的牢房。”
“嗯。”
老朱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算计:“去告诉张飙。就说,他的兄弟们刚在刑部大牢遭遇刺杀,险些全军覆没。”
“幸亏锦衣卫赶到及时,才保住性命,现已请回诏狱与他作伴了。”
他刻意强调了'刺杀'和'请'字。
这是要让张飙感受外面局势的山雨欲来。
“另外,从此刻起,每隔一个时辰,就去提审他那五个兄弟中的一个。”
“不必用重刑,但要让他们发出点动静,让张飙能听见。”
蒋瓛心中了然,这是要给张飙施加心理压力,用兄弟们的持续受苦来折磨他,逼他尽快书写状纸。
“臣明白!”
“去吧。”
蒋瓛躬身退下,快步赶往诏狱。
……
诏狱,甲字叁号房。
张飙正翘着二郎腿,用那套琉璃酒杯自斟自饮,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牢门被打开,蒋瓛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哟?蒋指挥使又来串门了?”
张飙头也不抬,语气戏谑:“今天是想听我回忆东宫旧事,还是陕西风情啊?亦或是……皇家秘辛?”
蒋瓛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用平静而淡漠的声音,将老朱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了’刺杀‘和‘现已请回诏狱’。
当听到‘刺杀’二字时,张飙晃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甚至嗤笑一声:
“呵,动作挺快啊。看来是有人狗急跳墙了?”
“蒋指挥使,不是说你们锦衣卫监察百官,无孔不入吗?怎么安保工作做得这么不到位?差点就让我的兄弟们交代了?”
“他们可是重要人证啊!”
这话虽然说得轻松带笑,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寒意,却没有逃过蒋瓛的眼睛。
却听蒋瓛继续道:
“皇上口谕,让你安心撰写供状。你的兄弟们,诏狱会‘好好照顾’的。”
说完这话,他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
“哐当——!”
牢门再次被关闭。
张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他缓缓放下酒杯,目光投向冰冷的石壁,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隔壁牢房的情形。
【灭口都灭到刑部大牢里了……还用的是死士……好大的手笔!】
【看来全城的锦衣卫,都在为老朱疲于奔命,这种平时看管最严的地方,都出现了纰漏……】
【如今,老朱把沈浪他们弄到我的眼皮子底下……既是保护,也是人质,更是折磨我的手段……】
【呵,被我算计得变聪明了?也跟着我玩阳谋了…..】
他沉默片刻,忽地对着墙壁,提高了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隔壁喊话:
“兄弟们!都没死吧?没死就‘吱’一声!你飙哥我还等着你们出去请我喝花酒呢!”
隔壁牢房先是死寂了片刻,随即传来几声压抑的、带着痛楚和激动的回应。
“飙……飙哥……我们没事……”
这是沈浪虚弱却努力保持镇定的声音。
“妈的……丰满他们差点就见阎王了……还好蒋瓛那龟孙来得快……”
这是孙贵骂骂咧咧却中气不足的声音。
“飙哥……东西……东西送到了?”
这是赵丰满最关心的问题:“我的选择…..没让您失望吧?”
“……”
张飙听到回应,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反而用更加戏谑甚至欠揍的语气骂道:
“没死就行!都给老子精神点!别嚎得跟个娘们似的!打扰老子思考人生!”
“尤其是你,赵丰满!让你送个东西,差点把自个儿送进鬼门关,出息!”
他嘴上骂得狠,但隔壁的沈浪五人,听到这熟悉的、欠揍的腔调,原本惊恐不安的心,反而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飙哥还在,飙哥还是那个飙哥。】
【他既然这么淡定,那就说明情况还在掌控之中?】
【至少,我们现在都活着,而且还在一起。】
孙贵甚至低低地笑骂了一句:“操……还是这么嘴贱……”
李墨则靠着墙壁,低声对其他人道:“飙哥是在告诉我们,他没事,让我们也稳住。”
赵丰满擦了擦嘴角刚才挣扎时磕出的血,眼中重新燃起光芒:“东西肯定是到皇上手里了!不然那些人不会这么急着杀我们灭口!”
武乃大闷声道:“嗯!咱们……得撑住!”
虽然身陷囹圄,前途未卜,但五个人的士气,却因为张彪这几句骂,反而重新凝聚了起来。
然而,这种短暂的安定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个时辰后。
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拖曳声准时在通道中响起。
紧接着,隔壁牢房的门被打开,传来锦衣卫冰冷的呵斥:
“孙贵!出来!”
“干什么?!”孙贵警惕地吼道。
“提审!”
“审你娘!有本事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啪——!”
“放开我!放开我!”
当隔壁牢房传来孙贵的挣扎声,以及那清晰的鞭子抽打声传来时,张飙原本敲击膝盖的手指骤然停住。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那抹玩世不恭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就在锦衣卫拖着骂不绝口的孙贵经过他牢门,准备前往刑房时,张飙忽然开口了。
“喂!”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门口那位缇骑兄弟,劳驾,给蒋瓛带句话。”
那名押解的缇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牢内。
只见张飙不知何时已坐到了那张小桌旁,桌上铺开了纸墨笔砚。
那是老朱给他写供状用的。
他手中拿着笔,似乎正准备书写。
“告诉蒋指挥使!”
张飙的目光没有看那缇骑,而是落在空白的纸页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这供状,我可以写。而且会写得很快。”
“嗯?”
缇骑一愣,心说这疯子终于服软了?
但张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但是!”
张飙的笔尖在砚台上轻轻蘸了蘸墨,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胁:
“我写字的时候,需要安静,最怕吵闹。尤其怕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还有我兄弟们的惨叫声。”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两道冰锥,透过栅栏射向那名缇骑,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极其危险的弧度:
“万一我受到惊吓,手一抖……这笔下写出来的,可能就不是皇上想看的陕西旧案或者东宫琐事了……”
“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写到一些……嗯……比如洪武初年,郭大元帅死后,其旧部是如何被迅速收编瓦解的巧合;又或者……那位本该意外溺死于瓜步江的小明王韩林儿,临死前到底抓着谁的衣角说过些什么……”
“再比如……某些开国勋贵被赐死前,托人带出的、关于当年某些战役真相的遗言……”
轰隆隆!
张飙每说一句,那缇骑就遭受一次雷击,脸色变得白一分,身体就抖得厉害一分!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是足以引发朝野震动的惊天秘闻!
是埋藏在洪武朝辉煌表象下的、最血腥、最见不得光的根基!
这些东西,别说听,光是稍微联想到,都是灭九族的大罪!
“哦,对了!”
张飙仿佛才想起什么,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开玩笑:
“我这人受了惊吓,还容易说梦话。万一晚上做噩梦,不小心把这些陈年旧账嚎出来,被哪个狱卒听了去……啧啧,蒋指挥使这诏狱,怕是得从上到下,彻底换好几茬血了吧?”
“你!”
那缇骑已经面无人色,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上流下,双腿抖得几乎站立不稳!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押送犯人,而是在听一个阎王爷宣读催命符!
张飙看着他吓破胆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笑,重新低下头,开始慢条斯理地书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所以,劳驾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蒋瓛。”
“让我安安静静地写,我的兄弟们安安稳稳地待着。大家相安无事。”
“否则……”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落下第一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致命的寒意:
“我不介意,让这诏狱的所有人,包括他蒋瓛,还有宫里的那位……都听听,大明开国这些年,到底有多少‘精彩绝伦’的故事。”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外面的人,全神贯注地开始‘写’他的供状。
那缇骑如同被钉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如同惊弓之鸟般反应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拖着孙贵就往回跑。
也顾不上去刑房了,先把这尊一言不合就要炸翻整个诏狱甚至大明朝的‘瘟神’的话传到再说。
孙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骂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蒋瓛耳中。
饶是蒋瓛这等心狠手辣、见惯了风浪的人物,听完手下哆哆嗦嗦、语无伦次的汇报后,也是脸色骤变,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张飙这疯子!
他简直是个移动的火药库!
而且引线就攥在他自己手里!
他说的那些事……有些是蒋瓛隐约知晓一二却绝不敢触碰的禁忌,有些更是他听都没听过、但光是名头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秘辛。
蒋瓛毫不怀疑,以张飙这疯癫狂妄、百无禁忌的性子,真把他逼急了,他绝对干得出来。
到时候,秘密泄露,皇上震怒之下,为了掩盖丑闻,第一个被推出来灭口的,就是他这个知情过多的锦衣卫指挥使。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审问博弈,而是变成了一个足以将所有人都拖入地狱的恐怖平衡。
蒋瓛不敢有丝毫怠慢,再次硬着头皮赶往华盖殿老朱寝房。
幸亏老朱没有再睡下,不然他恐怕会被自己吓死。
于是,他很快便胆战心惊的将张飙的原话和自己的担忧,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了老朱。
而老朱听完他的禀报,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怒火。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掐住命门的惊怒和憋屈。
【好!好一个张飙!好一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竟然用大明王朝最黑暗的根基来威胁咱?!
那些事情,是绝对不能见光的!
是维系他洪武大帝神圣形象、维系大明王朝稳定的基石!
一旦被撕开,引发的动荡将无法想象!
【这个疯子!他早就计算好了!他知道咱最大的软肋在哪里!】
巨大的愤怒之后,是极致的冷静。
“呼…..”
老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杀意。
他知道,张飙仗着自己那‘诡异的消息来源’,又赢了。
至少暂时赢了。
他不能冒这个险。
“传旨。”
老朱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种极度不甘却又不得不妥协的压抑:
“暂停对沈浪等五人的‘提审’。给他们治伤,提供饮食,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再有任何形式的拷问和虐待。”
“让张飙……安心写他的供状。”
“但是!”
老朱的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告诉他,火玩得再好,也有自焚的一天。他最好……真的能写出让咱满意的东西,否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是!”
蒋瓛如蒙大赦,连忙领旨退下。
他知道,皇上这是暂时让步了。
当蒋瓛将皇帝的旨意带到诏狱,并且亲自’安抚‘了张飙,保证不会再有任何‘噪音’打扰他后。
张飙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哦’了一声,然后随手将刚刚写了几行字的纸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刚才被吓到了,思路断了。重写。”
蒋瓛看着他这副样子,气得牙痒痒,却不敢有丝毫发作,只能铁青着脸退了出去。
隔壁牢房,沈浪五人得知暂时安全,并且得到了伤药和食物,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对张飙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还得是飙哥!”
孙贵一边龇牙咧嘴地让赵丰满给他上药,一边低声道:
“几句话就把蒋瓛那龟孙吓尿了!”
李墨则若有所思:“飙哥这是用更多的秘密…..暂时保住了我们。但这也是与虎谋皮,彻底激怒皇上了……”
沈浪点头:“所以我们更要稳住,绝不能给飙哥再添乱。”
“飙哥不死,我们都好好活着。”武乃大低声附和道。
其余人相视一眼,纷纷颔首。
不多时,诏狱内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张飙用最疯狂的方式,争取到了一点宝贵的时间。
……..
另一边。
那座黑暗的房间内,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只有指尖无意识敲击椅背的微弱声响,证明着那隐匿于黑暗中王爷的存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或许是半个时辰。
一个鬼魅的身影,几乎融于阴影之中,悄无声息地滑入房间。
他跪倒在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急迫:
“王爷,我们的断尾计划失败了,蒋瓛突然带人赶到,王司狱,以及我们的人,都死了。”
“可有露出马脚?”
黑暗中的声音显得很是平稳,仿佛在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敲击椅背的指尖微微一顿。
却听来人笃定道:“没有露出马脚,相关人员,包括王司狱一家老小,都处理干净了。锦衣卫那边,不会有任何线索。”
“嗯。”
“王爷,西边有新动静。”
“讲。”
黑暗中的声音依旧平稳。
“西安府传来密报,秦王殿下似乎……慌了。”
探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他接连派出三波心腹信使,试图秘密前往太原府,信使已被我们的人暗中截下两波,最后一波……按您的吩咐,放行了,但沿途严密监控。”
“慌了?”
黑暗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玩味和意料之中的嘲讽:
“呵,咱这二哥,平日里在封地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倒是想起找老三商量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老二朱樉那副惊慌失措、如同热锅上蚂蚁的蠢样。
陕西的烂账,老二沾得最多。
如今登闻鼓一响,傅友文攀咬’藩’字,老朱彻查的刀子第一个就会落到他头上!
他不想着怎么擦干净自己的屁股,居然去找老三?指望着那个同样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晋王拉他一把?简直是笑话!
【也好……正好让老三也沾点腥。】
他心中冷笑。
【省得老三总是一副置身事外、唯他独贤的恶心模样。】
“继续盯着,看看老三收到老二的求救信,是个什么反应。”
他淡淡吩咐,语气仿佛在谈论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是。”
探子应道,旋即语气微变,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王爷……还有一事,刚刚从宫里通过特殊渠道传出,未经完全证实,但……但可能性极大……”
“说!”
王爷的语气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是关于那个铁盒……”
探子咽了口唾沫:
“它……它没有落在我们预想的任何人手里,而是……而是阴差阳错,似乎到了……三皇孙朱允熥的手中!”
“朱允熥?!”
黑暗中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错愕和震惊:
“那个废物小子?怎么可能?!”
这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算计和预料。
那个铁盒应该是李墨、武乃大拿着,或者被赵丰满藏着,最终要么被灭口,要么落在他手中,怎么会落到那个几乎被所有人嫌弃的朱允熥手里?!
“据……据零星传出的消息…..”
探子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
“似乎是赵丰满设计了一场惊牛局,但被燕王三子朱高煦破坏了,后来天下冰雹,他便趁着混乱,将铁盒送到了朱允熥的轿子里……然后,朱允熥他……他……”
“他怎么了?!”
王爷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手持利刃,在华盖殿前……当众杀了一名阻拦他的东宫太监!浑身是血,跪在殿外嘶喊……说有关于太子死因的天大冤情,要面呈皇上!”
“如今,铁盒已经被他……亲手交到皇上手里了!”
“……”
黑暗中,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那种沉默,甚至比之前的慵懒或嘲讽更加令人窒息。
良久,才听到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抽气般的声响。
王爷的身体似乎微微前倾,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震惊!绝对的震惊!
朱允熥……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侄儿……竟然有如此血性?!如此决绝?!
用这种自绝于天下、自绝于皇室的方式,把那个他最不希望以这种方式出现的铁盒,直接、粗暴、毫无转圜余地地捅到了老头子面前!
这……这简直……
他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
紧接着,那震惊迅速化为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王爷放在扶手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甲甚至抠进了坚硬的木质中。
他第一次,真正地感到了一丝寒意。
但仅仅是一瞬间。
那丝恐惧就被更强大的理智和冷酷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冷静!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铁盒里面应该没有关于我的证据,否则,老头子早就杀上门了……或许,里面都没有确凿的证据…..】
【而现在,老头子的所有怒火和疑心,都会被朱允熥献上的铁盒和傅友文他们攀咬的’藩‘字吸引过去…..】
【对!就是这样!】
【如果铁盒里真有关于老大之死的疑云,应该会指向老二,甚至牵连老三、老五!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狠辣的庆幸。
【朱允熥啊朱允熥,你倒是帮了本王一个大忙!你用你的命,把本王的嫌疑洗得更清了!】
想到这里,他几乎要冷笑出声。
紧接着,他缓缓靠回椅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知道了。下去吧。宫里的消息,继续打探,一有关于铁盒内容的确认,立刻报我。”
“那……秦王、晋王那边?”探子请示道。
“原计划不变。另外……”
王爷顿了顿,补充道:
“想办法,再给老二那边送点‘证据’过去,要让他看起来……更狗急跳墙一点。比如,让他知道,老三可能背着他,算计了他。”
“另外,让老五家那小子,把有关周冀的所有线索,全部掐断,也别再联系本王。”
“是!”
探子心领神会,悄然退入黑暗。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王爷一人。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意味深长的叹息。
【大哥啊大哥……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没想到最后,竟是以这种方式……】
但这丝感慨很快消散,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如同深潭般幽暗难测。
【戏台已经搭得这么高了,本王若不再加把火,岂不是辜负了这么多人的努力?】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黑夜将至.我的兄弟们,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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