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枣核大的雨珠,不断从应天府的空中落下。
顷刻之间,就将整个应天府笼罩得朦胧了几分。
这是应天府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雨势很大。
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滔天洪水’蓄势,让本就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出事了!李墨!昨晚出事了——!”
武乃大着急忙慌地冲进李墨的官宿,尽量压低声音呼喊道。
原本按照约定,一旦沈浪、孙贵、赵丰满三人得手,会通过特定的方式联系他们。
但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两人。
今日一早,武乃大便动用了他在吏部最后的一点人脉,冒险打探,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沈浪、孙贵夜闯户部档案库,被傅友文带人当场抓获,现已投入刑部大牢。
而赵丰满则下落不明,据说是拿了什么铁盒,在追捕中逃脱了,但生死未卜。
“怎么会这样.”
武乃大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看向李墨:“沈浪和孙贵折了!丰满也失踪了!傅友文他们.下手太快太狠了!”
原本按照计划,一旦沈浪他们得手,李墨就将写好的、关于账本的‘流言稿’散播出去,利用舆论跟傅友文他们斗法。
虽然昨晚的不安,让武乃大一早就去打探消息了,但他还是按照原计划,继续书写‘流言稿’。
可是如今,当他听完武乃大打探回来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连手中的毛笔都‘啪哒’一声地掉在了桌上,墨汁染污了刚刚写好的、准备散播出去的‘流言稿’。
半晌后,他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档案库陷阱”
李墨喃喃自语,瞬间想通了关键:
“傅友文是故意的!他早就料到了我们会去查他的账!还有那个暗格甚至那个王老吏,都是诱饵!”
“那现在怎么办?”
武乃大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傅友文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我们!他们肯定会用沈浪和孙贵做文章,罗织罪名,把我们一网打尽!”
“我知道你急!但别急!”
李墨不容置疑的说了一句,旋即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
绝境!
这是真正的绝境!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指望傅友文会手下留情!”
“你有办法?”
武乃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傅友文最怕什么?”
李墨反问道,眼神锐利:“他现在最怕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个已经失踪了的赵丰满,以及那个不知内容的铁盒!”
武乃大瞬间明悟:“你的意思是”
“对!”
李墨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害怕铁盒里面的内容被泄露出去!害怕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回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要让他更害怕!”
李墨的语速加快:“他不是到处在找赵丰满和铁盒吗?那我们就帮他找!”
“我们要让整个应天府都知道,赵丰满手里有一个能要了傅友文、茹瑺、郑赐、翟善性命的东西!”
“嘶——!”
武乃大闻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迟疑道:“你这是要.把丰满架在火上烤?逼傅友文狗急跳墙?”
“不!我们是在救他,也是在救我们自己!”
李墨眼神冰冷,声音笃定地道:“傅友文现在暗中搜查,丰满一旦被他找到,肯定会杀人灭口。”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傅友文反而不敢轻易对丰满下杀手!因为一旦丰满死了,东西却流落出去,他们就更说不清了!”
“我们要把水搅浑!浑到傅友文不敢轻举妄动!浑到让所有人都好奇铁盒里到底是什么!甚至”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皇宫方向,眼神锐利地道:“我们要让皇上和蒋瓛注意到!”
“这”
武乃大听得心惊肉跳,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唯一能破局的方法,虽然极其冒险。
“好!就这么干!”
武乃大一咬牙:“我认识几个专门替人传播消息的快嘴,给钱就办事,绝对查不到源头!”
“嗯!立刻去办!”
李墨点头道:“消息要模糊,但要劲爆!”
“怎么才算劲爆?”
“比如,户部档案库惊现前尚书赵乾遗留秘匣,内藏足以颠覆朝野之秘,现落入正义之士之手,傅、茹、郑、翟等阁部重臣闻风色变,正疯狂搜寻云云.”
“妙啊!”
武乃大面色一喜,当即就匆匆离开了。
李墨则看着桌上被污损的稿纸,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丰满,沈浪,孙贵.坚持住!】
【飙哥,您是否知道那铁盒里的秘密呢?】
……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刑房。
鞭子的破空声和沉闷的击打声持续不断。
沈浪和孙贵被吊在刑架上,已是遍体鳞伤,鲜血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冷水泼醒,接着又是新一轮的拷问。
“说!那铁盒到底在哪?!”
刑讯差役面目狰狞地吼道,手中的烙铁在炭火中烧得通红。
孙贵吐出一口血水,声音嘶哑却带着嘲弄:“呸!老子不知道.有种烤了爷爷”
沈浪气息微弱,但眼神依旧倔强,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保住赵丰满,保住那唯一的希望。】
刑部郎中在一旁冷眼看着,眉头微皱。
傅友文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撬开他们的嘴,拿到铁盒。
但这两块硬骨头比想象中难啃。
“用针!”
刑部郎中冷冷下令。
细长的钢针被取来,对准了沈浪的指尖。
这种酷刑带来的痛苦远超鞭挞,旨在摧毁人最后的意志。
就在钢针即将刺入的瞬间,一个狱卒匆匆跑进来,在刑部郎中耳边低语了几句。
刑部郎中的脸色微微一变,挥了挥手,示意暂停用刑。
他走到外面,只见一个熟悉的小吏,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他脸色变了又变,旋即不动声色地回到刑房。
看着奄奄一息的沈浪和孙贵,他眼神复杂地挥了挥手:“把他们放下来,关回牢里去,找郎中看看,别弄死了。”
差役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沈浪、孙贵二人就被拖回了牢房,虽然依旧身处地狱,但至少暂时摆脱了酷刑的折磨。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和微弱的希望。
到底是谁在帮他们?
却听孙贵率先开口道:“沈兄,你怎么样?”
对面传来一阵沉默,他挣扎着靠墙坐起,啐出一口血沫,关切地看向沈浪的牢房。
他皮糙肉厚,伤势相对较轻。
而沈浪一介书生,又是重点被照顾的对象,他真怕沈浪挺不过去,一命呜呼了。
“沈兄?!”
孙贵又着急的呼唤了一声。
“咳咳.”
沈浪在一阵沉默之后,沙哑着咳嗽了两声,旋即艰难的爬起来,脸色苍白的看向孙贵。
而在这过程中,他浑身都传来阵阵剧痛,只是咬着牙,摇摇头:“还死不了.”
“现在怎么办?”
孙贵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焦虑:“铁盒应该是被丰满拿走了,但外面全是他们的人,丰满能躲到哪里去?李墨和武乃大知不知道我们出事了?”
“李墨和武乃大那边.恐怕也凶多吉少”
沈浪忍着痛,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傅友文既然能设下这个局抓我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我们现在.只能希望丰满机灵点,能把东西藏好,或者.交给一个足够可靠的人。”
“可靠的人?现在还有谁可靠?”
孙贵绝望地道:“蒋瓛?皇上?他们要是可靠,飙哥也不会在诏狱里了!”
沈浪沉默了。
孙贵的话虽然偏激,但却道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在这应天府,他们似乎真的找不到可以完全信任的强援。
“等!”
沈浪最终咬牙道:“我们现在只能等!”
“傅友文不敢立刻杀我们,他还要撬开我们的嘴找铁盒。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
“好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真希望飙哥能知道此事,说不定.”
“别想飙哥了,他已经做得够多了,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沈浪出言打断了孙贵,然后也挣扎着靠在冰冷的墙上,悠悠一叹:
“从来忧国之士具备千古伤心之人。飙哥这条路,很难走啊!”
“是啊,从昨晚开始,我才真正明白飙哥”孙贵也忍不住叹息道。
沈浪看了眼他,勉力一笑:“做大事,不是大成,就是大败。只要是志同道合,哪怕他满路风霜,总有艳阳高照的一天。”
“对!大不了血溅黄沙路!”
孙贵捏紧拳头,视死如归。
另一边。
傅友文书房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四人再次聚首,但早已没了之前的志得意满,取而代之的是焦躁、愤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傅友文气得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这么多人!连一个赵丰满都抓不到?还让他把东西带走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茹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关键是那铁盒!赵乾那个死鬼!他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
这才是最让他们恐惧的。
他们知道赵乾在档案库有个秘密暗格,也知道赵乾手里肯定掌握着一些他们的把柄,这也是他们当初急于弄死赵乾的原因。
可别看赵乾死于张飙的‘捆绑销售’,其实这里面也有他们的推波助澜,落井下石。
比如赵乾提议江南加税三成的隐情,比如蒋瓛调查的证据,每一样都少不了他们的‘帮助’。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赵乾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还把东西藏得如此隐秘。
他们搞那个假暗格,本意是一石二鸟,既想钓出可能知道赵乾秘密的人,也想万一哪天自己需要,可以偷偷取用。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真的引出了真东西,还脱手飞了。
“你们说”
郑赐声音发颤:“会不会是.关于陕西那边王爷”
他说不下去了,但意思大家都懂。
如果铁盒里真的是赵乾收集的、关于陕西贪腐,甚至可能牵扯他们背后那位王爷的证据,那他们就全完了。
毕竟现在那位濒临彻底发疯的皇帝,已经对他们没有多少耐心了,这东西简直就是催命符!
翟善相对冷静,但眼神中也充满了不安:“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消息,加大力度搜查赵丰满!”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铁盒必须拿回来!”
“封锁消息?恐怕已经晚了!”
傅友文咬牙切齿:“我刚才得到消息,外面已经开始有流言了!说赵乾留下了秘匣,我们几个正在拼命寻找!”
“什么?!”
茹瑺猛地站起身:“谁散播的?!是不是李墨和武乃大那两个小畜生?!”
“除了他们还有谁!”
傅友文低吼道:“他们这是想把事情闹大!想逼我们投鼠忌器!”
“那就先弄死他们!”
郑赐恶狠狠地道:“立刻让刑部对沈浪和孙贵用刑!逼问铁盒下落!同时派人去抓李墨和武乃大!”
“不可!”
翟善立刻反对:“现在流言已起,如果再对沈浪、孙贵用重刑,或者李墨、武乃大突然失踪或死亡,那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你说怎么办?!”茹瑺烦躁地吼道。
翟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找!发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明暗结合,全力搜查赵丰满!但对外,要稳住!”
“我们也可以散播谣言,就说那铁盒里面有赵乾贪污的新罪证,我们是在追查赃款,或者干脆说那是张飙同党散播的谣言,意在扰乱朝纲!”
“同时.”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又道:“立刻想办法,把我们自己那些关于陕西的、王爷的,经不起查的账目、书信,该销毁的销毁,该打点的打点!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好!”
傅友文重重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当机立断:“就按翟侍郎说的办!立刻去办!”
说完这话,他又环视三人,语气森然:“诸位,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要是再出纰漏,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四人眼中都露出了狠厉之色。
他们知道,真正的危机已经来临。
那个小小的铁盒,就像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雷,悬在了他们所有人的头顶。
而点燃引线的,可能就是那个失踪的赵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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