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通话结束的瞬间,书房里那份由电波带来的紧绷感,如潮水般悄然退去。窗外,秋日午后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将海面映照得波光粼粼,一切都静谧得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博弈从未发生。
阿汐靠在林星的肩上,还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沉稳的心跳。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小小的通话结束窗口,又转头看向身边这个男人平静的侧脸,心中那份巨大的骄傲和安心,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没有用强硬的姿态去拒绝,也没有用冷漠的态度去划清界限。他只是站在一个创作者的至高点用对作品最深刻的理解,为那段尘封的旋律,也为那个名叫“楚星河”的少年,找到了一个最体面、最温柔的归宿。他没有抹去过去而是将过去变成了一件无可替代的艺术品,陈列在了所有人都能看到,却无法触碰的橱窗里。
“阿星哥,”阿汐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你真厉害。”
林星笑了笑,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熟悉的清香。“不是我厉害,”他低声说“是我们的家,给了我最大的底气。”
那封附带着DEMO的邮件在得到了王立川导演肯定的答复后,便如同一艘校准了航向的小船,驶向了它应去的航向,再没有传来任何需要林星操心的消息。海角村的日子,重新回归到被海浪和炊烟精心校准的节拍里。
景曦学会了摇摇晃晃地走路,像一只刚下水的小企鹅,对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探索的欲望。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的小皮球,一次次地滚到“老板”的猫抓板下,然后咿咿呀呀地指挥着爸爸,让他把球捡回来。
阿汐的吉他声,成了这个家最温柔的背景音。那段带着淡淡忧伤的《一路向北》前奏,在她日复一日的练习下,已经能连贯地弹下来。虽然还带着初学者的生涩,但那旋律里蕴含的情绪,她似乎已经能触摸到几分。
而林星,在完成了那场关于DEMO的博弈后,似乎彻底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灯塔与迷航》的构思中。他的书桌上,除了稿纸和钢笔,又多了一叠关于灯塔历史和航海日志的旧书。他不再仅仅是从记忆的深海里打捞痛苦,而是开始从现实的阳光与海风中,汲取力量与温度。
半个月后,一封来自晨光出版社的加密邮件再次悄然而至。
邮件是陈洁发来的附件里是《渔网与和弦》广播剧的第一版改编剧本,请林星审阅。
“剧本写好了?”阿汐比林星还要激动,她抱着景曦凑到电脑前,好奇地看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对话和场景描述,“快打开看看!不知道他们把主角写成什么样了。”
林星点开附件并没有急于去看剧情的走向,而是先快速地浏览了一遍人物小传和场景设定。他看得非常慢,非常仔细,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阿汐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在悄然变化,那种属于创作者对作品近乎苛刻的审视感,再次浮现。
“怎么样?”阿汐小声问,生怕打扰到他。
林星没有立刻回答。他指着屏幕上的一段描写,轻声读了出来:“【场景:主角家中,深夜。雨。主角看着窗外的暴雨,眼中充满血丝他猛地将桌上的酒瓶扫落在地,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
“这里,不对。”林星摇摇头。
“啊?”阿汐有些不解,“为什么?他那么痛苦,发泄一下不是很正常吗?我看电影里都这么演。”
“一个真正‘已死’之人,是没有力气愤怒的。”林星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术刀,精准地剖析着角色的内核,“愤怒需要力气,需要对这个世界还有所期待、有所怨恨。但故事开篇的主角,他的灵魂是麻木的是冷的。他不会怒吼,更不会摔东西。他只会静静地看着,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默片。他的痛苦,是内敛的是沉默的是连呼吸都带着冰冷铁锈味的绝望。”
阿汐愣住了。她看着那段文字,再想想林星的解释,才隐约感觉到,自己只看到了角色表面的痛苦而林星却早已潜入了角色灵魂的最深处。
林星拿起一支红色的电子笔,在文档上批注:【修改建议:删除摔酒瓶和怒吼。改为:主角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暴雨,眼神空洞良久他只是伸手,将窗帘拉上,隔绝了窗外所有的声音和光。】
他继续往下看看到女主角,也就是以阿汐为原型的角色,第一次给主角送去食物的场景。剧本里写道:【女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脸上带着阳光的笑容,对主角说:‘快吃吧,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
“这里,也不对。”林星再次摇头。
“这……这也不对吗?”阿汐更迷茫了“我记得我当时……好像就是这么做的呀。”
“你当时是这么做的但她不是。”林星转头看向阿汐,眼底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书里的那个女孩她敏感善良,但她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胆怯。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接受她的善意,她甚至有点害怕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人。所以她不会那么落落大方,她的关心,会带着一点试探和羞涩。”
他再次提笔,在文档上写下新的批注:【修改建议:女孩将粥碗放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隔着门,小声说:‘我……我做了点粥,你要是饿了……就吃一点。’然后便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开了。】
一个下午,林星几乎没有离开书桌。他逐字逐句地审阅着剧本,给出的修改意见,几乎都与剧情无关,全部都关乎角色的情绪、动作的细节、以及对话的潜台词。他不是在修改一个剧本,他是在为那些纸上的人物,重新注入灵魂的温度。
阿汐安静地抱着景曦,坐在一旁看着。她看着林星在文档上留下的一条条红色的批注,看着他为了一个眼神、一句台词而反复推敲的样子,心中那份巨大的震撼,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爱慕与崇拜。
她终于明白,林星的守护,从来不是消极的逃避。他是在用自己的专业、自己的才华,为他们这个家,为他笔下的每一个世界,建立起一道最坚固、最温柔的防火墙。他不是在拒绝世界,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教会世界如何去理解他。
傍晚时分,当林星将那份标注得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通过邮件发回给陈洁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走出书房,看到阿汐正抱着景曦,在客厅的地毯上,用积木搭起了一座歪歪扭扭的灯塔。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阿星哥,”阿汐抬头看他,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安心,“我好像……有点明白你说的‘灯塔’了。”
林星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是吗?说说看。”
“真正的守护,不是把船锁在港湾里,不让它出海。”阿汐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而是当它出海时,为它画好最精准的海图,告诉它哪里有暗礁,哪里有风暴,然后……永远为它亮着一盏回家的灯。”
林星的眼底,漾开一片比窗外晚霞更温柔的光。他伸手将阿汐和景曦一起,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知道,他的女孩,他的灯塔,也终于看懂了他这艘迷航归来的船,所有的沉默与守护。
邮件发出去的第二天,陈洁的回信便到了。信里没有任何客套的寒暄,只有一句话。
【林老师,收到。王导说他好像上了一堂价值千金的戏剧大师课。剧本组全体成员,向您致敬。】
风,从远方吹来。但这一次它不再是带着试探的寒流,而是充满了敬意的回响。
而海角村的港湾里,船依旧安静地停泊着,灯塔的光,温暖而明亮,守护着它,也守护着港湾里,所有平凡而珍贵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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