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涉抬起眼。
主持延寿注意到对方打量的视线,双手合十,低声说:“师父已经归寂了。”
故人不在了啊。
当年带在身边斗嘴的弟子,已经成为了寺里的主持。
江涉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开元十四年,夏天走的。”
“师父临终前一天,还喝了一大碗酸梅汤,许是凉到了……”
主持回想起老方丈的样子,又说:“不过想来师父他老人家不这么觉得,还庆幸自己喝到了冰饮子吧。”
江涉笑笑。
“方丈那脾气,该是如此想的。”
主持在旁边,引着几人出了大殿。
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望着江涉的面容,好像和当年见到的时候,一模一样,仿佛时光没有在他身上发生更改。
“先生还是这般年轻。”
主持顿了顿,又道:
“不瞒先生,当年几位离去后,不到两刻钟,师父又掉了一颗牙。数来数去,嘴里只剩五颗牙,却偏要学人喝甜水。”
“师父归寂时,六十七岁,也算全寿而终……”
三年前。
普照寺主持也旁听了师父与这位江先生交谈,知道两人一见如故,聊的投缘。他细心东拉西扯说了许多话,怕师父的友人伤心。
可悄悄打量,却不见这位面上有悲色。
江涉静静听着。当年那个老和尚身边的弟子,如今已是延寿法师了。
主持说了许多,直到有些口干的时候。
他听见身边青衣人问了一句,语气温和,说的很轻。
“不知,寺内青松依旧否?”
主持一怔。
良久,才想起师父当年的话,忙道:
“还在,还在!依旧青翠。江先生可要随我去看看?”
寺里那棵古松依旧,三年时光仿佛没有在它身上发生变化。
依旧粗壮,茂盛。
“这是六朝松。”主持说。
……
……
普照寺里,有不少香客和僧人见到了奇事。
他们主持从年少,当老方丈弟子的时候,就有些懒怠。不慕浮华,就连兖州的官员来了,也未必能对坐而谈。
今日却亲自迎客,言语间甚是敬重。
真是怪事。
僧人来到斋饭,正打饭的时候,忽而被朋友叫住。
“怀空,过来这边!”
“我还没打完……”
“哎呀先过来,打饭急什么,大不了我分你点。”
他走过去,几个僧人七手八脚把拽着他坐下,说话那人从自己碗里拨出一片豆腐夹在对方碗里。几人围在一起,殷勤问。
“今日那几个香客是你遇见的,可知道是什么来历?”
“就是,主持还请自迎了过去,怎么回事?”
僧人怀空回想着:
“青衣裳的那位姓江,旁人介绍他,只说是江先生,说是曾经同主持交好。”
他一一数着。
“剩下几人都是陪着江先生来的,一个叫李白,一个道士叫元丹丘,还有个老丈,不知姓名……”
有个僧人疑惑。
“主持自小被老方丈收养,一直在寺中。”
“我怎不知他有这样一位好友?”
怀空摇摇头。
“我也不知,只说是云游而来。主持原本在诵经,一听名字,居然连佛经也顾不上念完,急匆匆赶来。”
怀空回想着当时的情形,补上一句。
“真像是……怕人跑掉似的。”
一众僧人面面相觑。
“莫非是什么高人?”有人想起来说,“三年前岐王病重,圣人下诏,有不少高人和有道之士都来到兖州。”
“没准就是那个时候遇见的。”
“我觉得也是!”
被这么一点拨,有人影影绰绰想起来,筷子扒拉两下饭,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是三年前见过!”
众人好奇起来。
“快说!”
“我怎么不记得?”
那僧人说:“不是咱们主持有的交情,真正与那江先生结交的是智远方丈!”
老方丈已经过世三年了,他当时也不过匆匆一瞥,他没有想起来。
众人努力回想。
僧人道:“不仅如此,几年前,我看方丈同这位江先生说话的语气,很是敬重……就是不知是什么身份了。”
怀空在旁边猜测。
“莫非是宗室子弟?”
“天家出行,哪有不带护卫的?”
旁边还有人猜测。
“难道是有道高人?”
“可那位江先生看着与常人无异啊!”
僧人们猜测着,快速扒拉着碗里的饭。怀空才想起自己还没打完饭,说了这么久,就得了一片豆腐。
他立刻筷子夹过去。
“酱菜分我些!”
一整个下午,普照寺的里的僧人,都有意无意向客堂那边凑过去。
拿着扫帚扫地,别说灰尘,都快把地砖的皮都刮干净了。
……
……
江涉听着外面梭梭的扫地声。
主持自然也听到,早就知道这帮人在外边捣鬼,他心里暗自记了一笔,笑道。
“让先生见笑了。”
猫还扒拉着江涉摆着的春幡玩。
爪子一张一张。
年轻的主持笑看着小小的黑猫儿,“先生这猫养的好,这样灵性!”
说完,就见到猫转过头来,看他。
主持一怔,感觉这猫好像能听懂人说话似的。
他没有深究。
而是说起最近几年,泰山上隐约的异动。
这正是张果老大感兴趣的,坐姿端正了下,连茶盏都放到桌上,仔细听来,看看有什么变化。
“三年前曾与先生提过,山中常有异响。”
主持道,“我们住在寺中总觉不对,细听又不知所以。当时先生说,是一山之灵在生长。”
“但最近这两年却不同了。”
自从他当上主持,已经让僧人过了子时后,不许外出僧寮,就算有急事出去,也要至少两人一起,结伴而行。
主持说:
“常有僧人起夜时,见到稀薄影子,不知是山鬼还是精怪。”
“夜深人静时,常常出现。”
主持请教。
“不知这是……”
不等他问完,张果老坐在旁边,问了一句。
“异象是何时开始的?”
主持回想起某个晚上,那也山川好似有异动。他和师父推窗观摩,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高远而幽深。
天亮之后,一切如常。
现在想起来……
一切异样,好像就是从那夜开始。
日子特殊,主持记得很深。
“开元十四年,正月初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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