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州试初覆,又有三十名童生出圈。其中就有马千里、陶成等人。
其余同窗依然名列两百人的副榜。
四月初七,再覆。又有二十名童生出圈。这回程万范等人也上岸了,只剩李奇宇和寥寥几个同窗,仍在一百人的副榜上苟延残喘。
他们只能在初九面试时,争夺最后十个名额了……
看着自己在副榜的名次都不算靠前,李奇宇眼泪都要下来了。回去公所后,他把脑袋靠在苏录的肩上,小声道:“恩丈,怎么又跟县试一样了?我也求过字画了呀。”
“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没求字画,咱早就掉榜了?”苏录把他的脑袋推开,轻声道:“与其在这里哭唧唧,还不如放下包袱,专心准备面试呢。”
“你帮我?”李奇宇可怜巴巴地拉着苏录。
“废话。”苏录道:“就你们几个还没上岸了,我不得尽量捞一捞?”
“爹,你就是我们亲爹。”李奇宇和几个同窗异口同声。
“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的亲情,跟你们对我的需要程度成正比。”苏录没好气道。
“没有没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会孝敬你老一辈子的。”李奇宇几人孝心正浓道。
“别废话了,开始特训!”苏录便带着几个暂时升级到‘亲儿子’的同窗,开始了为期一天的面试特训……
短短一天时间,苏录当然没法提高他们的知识水平,但身为金牌讲师,却可以传授给他们面试的技巧,让他们充分发挥出自身水平。
完事儿还帮他们编成了口诀,不至于一紧张什么都忘了——
“揖让有度显恭,官话忌用乡音。忠孝须分重轻,公私当守经权。
遇诘勿慌典引,对答忌满求平。典用常见避僻,例举乡邻显真……”
担任陪练的林之鸿等人都听呆了,恩丈总结概括能力真是天下一绝,什么都能提纲挈领,让人条理分明。
别说李奇宇几个了,就连他们都受益匪浅……
~~
转眼到了初九面试当天。
跟县试时一样,不光副榜上的一百人要面试,已经出圈的九十名考生,同样要接受老公祖当面审查,以确保没人滥竽充数。
面试在州衙大堂举行。
辰时三刻,堂前铜钲鸣响。礼房司吏引导着九十名出圈童生,按名次排序,自仪门鱼贯而入,在大堂前向老公祖行三揖礼。
大堂正中,贾知州端坐于海水朝日屏风前。他身着白鹇补子的五品公服,目光扫过堂下,绝大部分童生都是鲜嫩的年轻人,只有少量老梆菜间杂其间。
他满意地点点头,《童生册》上显示,这批考生最小的十四,最大的三十八,跟他实际看到的情况相差不大。
看来三位县令谁也不想遭他日决,在县里已经严格审查过了。
贾知州也就省了再查问每个考生的年貌了,便和蔼地对众考生道:
“尔等经州县数轮遴选至此,已是一州翘楚。今番面试,非为苛责,只怕荐了鱼目混珠之徒,污了大宗师的眼。”
言谈间尽显两榜进士、阁老门生的松弛,浑不似卢知县那般一板一眼。
便听他愈加松弛道:“正式开始前,先澄清一件事……有人说本州头场,仅凭一篇草稿便取了苏生的案首,是在将国家的科举当儿戏,还有人说本官哗众取宠,准备告到省里去?”
他的语气虽然轻飘飘的,考生们却都噤若寒蝉。尤其是那些曾口出不逊者,更是吓得冷汗津津。
“放心,你们都是涉世未深的学生,本官不会追究你们的。”贾知州这才话锋一转道:“今天说这件事,也是为了替苏生澄清一下。”
说着他看向位于前排正中的苏录,温声道:“也怪本官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老公祖言重了。”苏录忙出班抱拳恭声道:“那日老公祖及时贴出了文章,已经替学生澄清过了。”
“是啊,老公祖。”众考生也赶紧附和道:“我们已经拜读苏案首的雄文,无不涕泪横流,愧疚难当。绝对不会质疑他一星半点了。”
“这还差不多。”贾知州微微颔首,又笑问道:“你们不好奇,为何本官不让他誊抄到卷子上,却非要他的草稿么?”
“请老公祖赐教。”考生们确实好奇,老公祖也太迫不及待了,完全没必要啊。
“因为本官取的就是他的草稿。”贾知州沉声道:“他真誊到卷子上,反而会大为失色!”
“为何?”考生愈发不解,还没听说过,文章经过誊抄就会失色的。
“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也好明白本州的苦心!”贾知州便一招手,正色道:“请《色难容易帖》!”
两名胥吏抬着一条长案,缓缓自屏风后转出。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的稳重,仿佛抬的是知州老娘一般……
将长案置于堂中,两名胥吏便立在长案左右护法。
“尔等列队,依次上前,只可观看,不得触碰。”贾知州又煞有介事地吩咐道。
这下考生们被勾起了浓烈的好奇心,全都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篇草稿,竟会被老公祖当成了无价之宝?
众人便依言列队来到长案前,观摩这篇《色难容易帖》。观者无不目眩神迷,但见行楷斑驳如泣血,通篇笔势随悲气跌宕——
作者写‘殁’字末笔突然抖颤,枯笔飞白似如痛心疾首;到‘北堂萱萎’时,行间距骤密如泪雨落下。‘萎’字左下部被水洇得模糊,细看竟是泪痕迭着墨痕……
正因如此,反得自然之妙——笔随泪走,字由心发,通篇如泣如诉,时而沉郁似血涌,时而低回若气断!竟以真情破尽技法窠臼,让每个字都成为未说出口的愧疚,直击人心而不觉形陋!
观者无不深深震撼,沉浸在这幅字帖的强大魅力中,久久无法自拔。他们不知道自己将来会经历什么,但都知道,不管自己走到哪里,永远也忘不了这篇《色难容易帖》了。
“总听说王右军的《丧乱帖》和颜太保的《祭侄文稿》,都是书于作者心中极难过之时,写出的字全都由心而发。因作者无意于书法,故字迹越见自然,情感浓烈到令人见之落泪,永世难忘。”纳溪案首萧廷杰看完感慨万分道:
“晚生无福,看不到王颜两位大宗师的真迹,但今天欣赏了苏案首的《色难容易帖》,终于能想象出那两篇千古名书的风采了!”
“是啊,苏案首这篇《色难容易帖》,堪称本朝之《丧乱帖》了。”江安案首许承业也由衷叹服道。
说罢两人一起向苏录深深作揖,“苏案首,万分抱歉,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了。”
“二位言重了,”苏录苦笑还礼道:“我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打草稿的时候,沉浸在了文章的情绪中而已。”
“你特意写反而写不出来的。”贾知州闻言正色道:“正因为你没有当成书法来写,任由难抑的悲恸牵引笔触,涂改处才能皆成心迹。”
“这般不计工拙的笔墨,反而让文章本就强大的表现力,又上了个台阶!”顿一下,他接着道:“本州既取此文又取此字,两者缺一不可。所以只能让弘之受些委屈,把草稿交上来了……”
“原来如此,我等心服口服!”众考生一齐叹服道:“还是老公祖想得周全!看过这《色难容易帖》,才能体会到老公祖的良苦用心,苏案首的全部心血!”
说罢,一起再度向苏录行礼致歉道:“弘之兄这案首当之无愧!”
“多谢老公祖,多谢诸位。”苏录还能说什么?
“哈哈,好了。现在误会彻底澄清了,面试就圆满结束了!”贾知州高兴地一挥手道:“尔等都随苏案首后堂去吃终场酒吧,本州还要面试第二场。”
“多谢老公祖!”这么轻易过关,众考生自然求之不得,便在书吏的引导下,跟苏录一起到后堂等着吃酒去了。
贾知州又命人撤下长案,将那《色难容易帖》妥善保存,这才提副榜的一百名考生上堂,当面试之。或小讲、或相比、或中权,以核其虚实。
但他不像卢知县那样小心翼翼,唯恐出现纰漏,每人问一道题就拉倒,看谁顺眼就点谁。
这就是进士清流的自在,在这种小事上,尽管洒漫去做,怎么做都不会有人说你错。反而要赞一声:‘是真名士自风流!’
最终李奇宇几人凭着义父的突击培训,以超过他人的良好台风,全都突围成功,跻身了最后的十个名额。
随后,贾知州也照例宴请了一众考官和一百名入围院试的考生,勉励他们再接再厉,换穿襕衫。又赏赐了每人一身行头,一副文房四宝,并十两银子作为院试之资。
接受完考生的敬酒,贾知州率众佐贰退席,让考生们自行联络感情。
与此同时,礼房书吏已经写好了长案,将一百名出圈者的高姓大名,按成绩公之于众!
正德元年的泸州州试,便圆满结束了。
ps.下一章没检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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