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黄泽估摸着怎么更好的去围剿皇帝派来河北的那支骑兵队伍,顺便让那姓卢的小子给自己交投名状时。
朱由检派去联络卢象升的人马,已经悄然抵达了大名府。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大亮。
大名府府衙内的卢象升却是几乎一夜未睡。
卢象升顶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都极为疲惫。
局势溃败至此,眼见国之将倾。
一颗赤心只为报国的卢象升在寄出那封密信后,就等于是暂时失去了睡眠这项功能。
为了缓解心中的焦虑。
卢象升只得不停的在无人的静室内来回踱步。
如今他心中只剩一个担忧,那就是陛下会不会信任自己。
如果不信任,自己又该做些什么才能让陛下相信自己?
或者说,自己该怎么办才能止住大明附近分崩离析的颓势?
在河北。
卢象升是平步青云的壮年知府,人人艳羡。
可是他这个大名府知府放在整个大明,实则连个屁都算不上。
他的能力实在太过有限了,很难为当前的大明朝做些什么实质性的贡献出来。
就像是一块投进大海的小石头那样,连一片涟漪都泛不起来。
这让他感到非常无奈。
颇有一种权到用时方恨少的不甘心。
其实。
卢象升之所以会如此焦虑。
主要还是因为在朱由检身上,他看到了让大明中兴的希望。
也正是因为有这份希望所在。
卢象升才会如同赌命一般选择寄出那封密信,为陛下效死。
他不傻,他非常清楚一旦那封信中途被人截留下来。
那河北境内的世家豪族们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杀死。
他们都已经造反了,还有什么是不敢干的?
而反观陛下登基后的大明朝呢?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陛下就做了好几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可以想象的到。
只要再给陛下一些喘息的时间和机会,那大明重新崛起就将变成一件必然之事。
但偏偏各地那些如蚀骨蛀虫一般的世家豪族,却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刚露出一点中兴苗头的大明给扼杀在摇篮之中。
如果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为大明做些什么,那卢象升毫不怀疑自己接下来整个余生都会陷入无尽的悔恨。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正如同中原大地上的每个王朝在濒临灭亡时,总是会涌出那么一批在常人看来有些傻的理想主义者一样。
卢象升现在就成为了他们中的其中之一。
这也正是卢象升选择赌命的最终原因。
想着这些事情。
卢象升来回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心中焦躁也越来越旺盛。
就在卢象升心中情绪快要到达临界点时。
一名从老家就一直跟着他的亲信书童突然闯进屋内,快步走到他耳边说道:
“大人,您寄去的那封家信老家已经收到了,老家还专门派了人来说想要见您。”
“府堂和您的宅邸附近人多眼杂,刚才小的已经悄悄将他们带回小人自己家中了。”
听着属下的话卢象升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激动,赶忙跟随身旁亲信一路来到其家中。
一进门。
看到两名京城密使,卢象升便直直跪倒在地:“微臣卢象升叩请陛下圣安!”
两人赶忙将卢象升扶起:“卢大人忠君爱国,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您所写的那封密信陛下已经看过了,陛下有要事需要卢大人配合,因此方才特命我二人亲自前来知会您一声。”
卢象升再度跪地:“陛下需要微臣为大明做些什么,臣必当一往无前绝无二话。”
随即,二人将陛下希望卢象升在河北充作大明在世家内部内应的事全盘托出。
卢象升闻言心中也是一喜。
以他目前的身份,当内应确实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这样既能不断给京城提供来自于河北内部的第一手情报,又能在关键时刻起到让所有人都出其不意的效果。
老实说,卢象升还真怕陛下让他在大名府内干些“招兵买马以平叛”的事。
倒不是他怕死,而是这样的死对大明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两名京城密使说完朱由检所吩咐的事。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卢象升,道:
“卢大人,这是我二人在离京之前陛下特意交代给我们说要亲手交给您,且只有您自己一人才能看的,还请收好。”
卢象升双手郑重接过这御赐之物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对方告辞道:“卢大人,大名府内人多眼杂,我等还急着回去复命,就不多留了。”
说完,二人也不等卢象升多言,直接转身离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卢象升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情绪给平复下来。
接着,他带着极大的好奇拆开刚才的御赐信封。
只见里面显露出一块玉佩和一张纸条。
卢象升拿出玉佩,眼眶已然微微泛红。
当他读出纸条上所写的字时,几天下来积攒的各种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全都一股脑的化作眼泪从眼眶内奔涌而出。
那纸上写着:“臣不负君,君不负臣,策应之事,皆可自决。”
短短十六个字。
却让卢象升对还没见过面的朱由检已然是生出了效死之意。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
陛下已经在这段时间用各种行动表明了他是一心为大明的。
既然如此,那做臣子的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将心中的各种情绪全都用眼泪冲刷干净后。
卢象升用毛巾擦了擦脸。
随即他便在心中思索起,怎么样才能更好的完成自己的卧底任务。
陛下给他的交代是,让他尽可能的去混入世家集团内部。
这个任务听起来不好办,实操起来更是如此。
他虽然官至大名府知府。
但其本人才刚上任没几个月,跟河北一带的世家豪族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来往。
因此这条路想直接走的话肯定是走不通了。
要不然自己贸然投诚,只会引起对方怀疑。
所以他只能通过更加迂回的方式,来接触如今河北地带的那些正在行造反之事的世家。
卢象升瞬间便想到了东林党。
自己倒是可以利用东林党的关系,来让他们帮忙把自己举荐给世家集团。
当然。
卢象升知道就算有着东林党的举荐,对方也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所以到时候投名状肯定是要交的。
而对于他这种明面上的大明官员来说。
交投名状的最好方式自然就是当众攻击皇帝,顺带拥立南京的那个伪帝。
卢象升原本对这事是有着一定心理负担的。
但朱由检的那张纸条和贴身玉佩却给了他极大的底气。
臣不负君,君不负臣。
为了大明朝,暂时的忍辱负重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演技方面就不需要再另作担忧了,卢象升自信自己若是真死心塌地去演的话,那绝对让人看不出来一点破绽。
因为官场就是这样。
不管是忠臣还是奸臣,演技都是基本功。
想到这里。
卢象升不再犹豫,立马挥毫写下一封投诚信准备遣人去江南交由东林党。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
这边信纸上的墨迹还没干呢,那边家中亲随就走进来说道:
“大人,府衙内刚收到南边皇帝的旨意,说是有位大人物要见您,如今正在府衙内等您过去呢。”
南边皇帝?!
听见这话,卢象升眉头紧蹙。
他知道这道旨意肯定不会真是什么南边皇帝下的。
自己区区一个四品知府,怕是还入不了江南那些老爷们的法眼。
这样一来。
那便只有是河北境内的某些世家的大人物想见自己,才会陡然间来到大名府了。
选择这个时候来见自己,难不成是想要利用自己来对付皇帝?
想到这里。
卢象升心中突然莫名出现一种天佑大明的感觉。
他将刚写好的那封信收进袖袍内,随即郑重其事的换上官袍前往府衙。
……
此时此刻。
大名府府衙之内。
黄氏家主黄泽正坐在原本属于卢象升的位置上淡淡品着香茗。
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头,竟敢堂而皇之的坐在主官官位上。
府衙内的即使是卢象升的直系下属,也不敢表现出什么不满。
因为这老头是带兵来的!
放下茶杯,黄泽又把玩其桌上的官印,顺便也在思考着如何处理卢象升。
正如来之前所准备的那样。
待会卢象升只要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杀死。
有能力却又不忠于自己的人,是绝对不能让其留在河北的。
不过若是对方愿意效忠于自己,那自己倒是可以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比如在接下来围剿皇帝的那支骑兵队伍时,就可以让其参与其中试试他的成色。
至于如何确认卢象升是否忠心,在黄泽看来也非常简单。
只要卢象升愿意当众表态支持新帝,并听诏讨伐伪帝。
那就是可用的。
政治声明可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
一旦卢象升这么做了,那就代表着对方跟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退一万步说。
就算后面其想要改弦易辙中途跳船,北边那位也是绝对不可能再接受的。
要不然,自己随便朝他那边派一大批诈降的卧底过去就能把他玩死!
很快。
身穿官袍的卢象升便被带进了堂内。
而卢象升一看见正前方坐的老者,便极为“识趣”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微臣卢象升拜见黄大人!”
刚才领他进来的下人已经向他知会过这老不死的玩意是谁,所以卢象升也是知道其姓氏。
黄泽看着跪倒在地的卢象升心头就先是一乐。
别的不说。
卢象升这副青年才俊的卖相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而且这一上来就纳头便拜的态度,也让黄泽非常满意。
黄泽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卢大人,老夫只不过是一介山野闲人,而你却是朝廷命官,为何向老夫下跪?”
卢象升再度匍匐于地:“大人乃是奉皇帝旨意前来,那微臣见了大人便自然要行下官之礼。”
黄泽眉头一挑。
嚯!这小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要上道的多啊!
是个识时务的。
看来其之前督管临清仓那些所谓的正义之举,也不过是为了向上攀爬的手段罢了。
黄泽对此并没多想,毕竟这事在官场上很常见。
严嵩年轻时还是仗义直言的能臣干吏呢。
黄泽继续问道:“卢象升,你乃是受先帝提拔,理应忠于先帝的继任者也就是京城里那位才对,为何要遵循新帝旨意呐?!”
卢象升脸不红心不跳的答道:“回禀大人,京中伪帝残暴无道,大明境内不知有多少地方因其生灵涂炭,大名府上下官员百姓对其早有成见。”
“如今新帝登基,我等自然要跟着一起拨乱反正。”
黄泽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拨乱反正!”
“卢象升,你是个明事理的,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
刚才卢象升所说的话,已经算是彻底向自己表明立场了。
这也是黄泽为何大笑的原因。
一方面这给了黄泽一种己方乃是众望所归的心理暗示。
另一方面世家集团多了这么一个助力,必能更加轻易的将皇帝拿下。
卢象升俯首道:“多谢大人抬举。”
黄泽满意的捋了捋胡子,继续道:
“既然你愿意拨乱反正,也是个聪明人,那老夫如今倒是有个差事要交给你,不知你可愿意为老夫效力?”
卢象升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激动:“大人直说便是,微臣一定誓死追随大人!”
黄泽道:“圣上下诏让我等讨伐伪帝。”
“如今顺天府内有数千叛兵作乱,老夫听闻你素通兵事,所以便准备让你携带大名府内两千兵马一同和老夫前往顺天府.”
黄泽话还没说完,卢象升便哐哐磕头,感恩戴德的话不要银子一般的往外冒。
顺便。
他还把袖袍内写给东林党的那封信给掏了出来,双手呈到黄泽面前:
“大人,微臣原本还想着走东林书院的路子来向大人讨份差事,未曾想信还没寄出去就恰逢大人前来。”
“缘这一字,当真是妙不可言!”
黄泽大笑着接过信件看了一番,更加不再怀疑卢象升的忠诚。
在此时的黄泽看来。
卢象升只是一个为了自身前程与富贵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弄臣罢了。
这种人,只要许以重利那便最为好用。
他拍了拍卢象升的肩膀:“抓住这次机会,若是表现的出众,老夫保你卢家世代富贵。”
卢象升脸上又适时出现激动神色:“大人放心,微臣必不负大人重托!”
看着谦卑万分的卢象升,黄泽扯了扯脸皮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富贵这东西,果然是自古以来最为动人心之物。
年少成名又能怎样?雄心壮志又能怎样?
在富贵的诱惑下,再为骄傲的人也终将低下头颅。
看着黄泽脸上的莫名笑容。
卢象升表面仍维持着那副谄媚的模样,手指却是轻轻搓了搓了袖袍内的那枚玉佩。
黄泽心里在想什么,他大抵是知道的。
对此。
他不愿意或者说不屑去和对方乃至任何人辩解什么。
大丈夫做人的道理,就算跟有些人说了,他们也不会明白的。
他要做的。
就是不顾一切的去抓住这次机会,然后为陛下、为大明、为天下当好这个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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