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地界。
五柳黄氏,也就是前任首辅黄立极所在的那个黄家。
现任家主黄泽及其他河北三大世家家主。
四人从南京参加完福王的登基大典回来之后。
便立即聚在了这里一同商议着如何对付皇帝。
京城派出来的那支骑兵队伍,可是已经在河北境内为非作歹好几天了。
虽说一些小地方士绅大户的死,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真正打击。
但无疑对方就像你要睡觉时耳旁那只嗡嗡作响的蚊子一般惹人厌。
因此目前四家最想要做的事,就是先把那支几千人的骑兵队伍给处理掉。
只要灭掉那支骑兵队伍。
那整个河北都将随之军心大振,继而转守为攻,带兵打向京城也不在话下。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也并不算什么太难的事。
世家们虽然平日里忙着享受荣华富贵,但居安思危的心怎么也是有的。
要不然也无法一代代的传承至今。
所以整个河北地区的世家加起来,大几万精兵还是能拉出来的。
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配兵和来自于南方的援助,搞出一支浩浩荡荡的十几万大军也不在话下。
最重要的是。
如今后金已经答应了他们,将会派兵从北面夹击京城。
这样一来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怎么着?
皇帝的骑兵队伍再牛逼,难不成还能几千人打他们几万人不成?
他们装备可一点都不比皇帝的队伍差。
虽说实战经验和勇猛这块可能确实比不上对方。
但别忘了,他们比皇帝要有钱的多的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银子可以大幅度弥补这一缺点。
所以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派兵去围剿那支骑兵。
至于后金那边会不会派兵侵袭向京城的事情,他们在收到对方的答复后就根本没有再去细想了。
承诺可以是假的,但利益却是假不了的。
他们想除掉皇帝,后金绝对要比他们更想南下入京。
这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难不成后金会眼睁睁看着当下这么好的机会溜之大吉吗?
只要皇太极是个长了脑子的,就绝对不会干出这种损人不利己还害己的事来。
想到这里,四个人便开始盘算起以何种方式去处理掉那支骑兵部队。
黄泽最先看向其他三人,开口道:“老夫的看法是,趁着现在对方还在河北境内逗留的机会,直接立马派兵过去剿灭!”
“对方只有不过区区几千人而已,我等只需派出三倍于对方的兵马,就算不能将其全部歼灭,也能给其一个重创。”
“几千骑兵对皇帝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了,必能让其肉疼。”
话说完,三人中的两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但其中一人却是低垂着眼眸发表了不同的看法。
“我觉得还是等后金那边的军队就位之后再说,这样更保险些。”
性格有些急躁的黄泽听见这话立马就绷不住了。
“保险是保险,可是皇帝的狡猾你又不是不知道!”
“后金军队想要打到京城,就算不考虑后勤问题也要十几天时间才行。”
“这十几天里,谁知道那人又能作出来什么幺蛾子!”
此言一出。
刚才表示赞同的两人不禁将头点的更欢了。
兵贵神速的道理是谁都清楚的。
再加上皇帝行事风格向来激进。
不趁早把那支叛军给料理了,谁都不知道还会再生出什么变故。
万一他直接攻下几座城呢?
黄泽吸了口气,语气放缓些许: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稳妥行事,担心皇帝派兵驰援从而导致我等出现损失。”
“但你也要想想,要是再拖上几天,那批人估计在河北乱杀一通后就溜之大吉跑回京城了。”
“这样对我们的整个军心都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而且京城易守难攻,到时候仅凭后金的力量恐怕无法在短时间内对其造成多大的威胁。”
“不趁着这个机会削弱下皇帝的力量,那我们到时候与后金军队配合着攻城时的损失只会更大。”
说完。
黄泽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一旁的茶杯慢慢啜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刚才持反对意见的那人在思索片刻后,也是慢慢点了点头。
他只是想要以一种更加稳妥的方式去对付皇帝而已,并不是真的惧怕皇帝了。
见所有人都赞成自己的主意。
黄泽放下茶杯,指着一旁的地图对另外三人说道:
“根据情报来看,皇帝派出的那支骑兵队伍目前的活动区域多在顺天府一带。”
“顺天府直面京城,短时间内肯定不能抽调出太多兵力去追截围剿,否则便有被皇帝钻空子的风险。”
“所以我打算从顺天府当地召集五千兵马,再从大名府派遣一万骑兵增援。”
“一万五千人,足够剿灭那支骑兵队伍了。”
顺天府和大名府。
这两个州府一个在河北布政司的最北边,一个在最南边。
依照地理位置来看的话,从最南边增援到最北边肯定是不那么划算的。
但黄泽也不是胡乱安排。
大名府虽然离顺天府最远。
但大名府是三省通衢,乃是整个河北最为繁盛的州府。
世家们的根基是有一部分在那里的,因此那里的兵士也是整个河北最为强盛的。
黄泽想要一举歼灭京城派来的那支骑兵部队,自然要派出最强力量。
还有就是。
大名府虽然离顺天府最远,但也是离南方最近的州府。
这样一来,那里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获得南方的补给。
所以不管怎么说,从大名府调兵都是最为划算的选择。
对于黄泽的安排。
几人没再生出什么异议,在沟通了些细节问题后便立马各自离去。
有人亲自赶往顺天府,去紧密盯着小洪子那支骑兵队伍的动向,同时还要提防着对方别有所察觉。
有人去联系南方世家让他们赶紧把饷银送过来。
黄泽则是准备亲自前往大名府,去挑选精兵良将。
此时此刻。
大名府内。
二十七岁的卢象升正在自家宅邸内来回踱步。
卢象升此时的情绪显然是极不稳定,连他白皙的脸庞上都跟着出现了好几个火泡。
对于如同天之骄子一般的卢象升来说。
能让其感到如此愤懑与无奈的,正是大明当下的局势。
天启二年。
年仅二十二岁的卢象升便高中进士。
和那些在翰林院蹉跎了大半辈子的穷酸翰林不同。
中了进士的卢象升官场之路可谓是平步青云。
这边中了进士,那边卢象升便混了个户部主事的差事。
然后便被朝廷派去督管临清仓。
由于在临清仓干的极为出色,三年下来干的实事抵得上别人三十年。
所以在今年三月份时,卢象升连续在考课中获最,一路提拔到户部员外郎。
结果还没来得及去户部报到呢。
一纸调令下来,卢象升又直接成了河北布政司大名府知府。
这时,卢象升才仅仅二十七岁而已。
二十七岁,封疆中吏。
正四品大员。
妥妥一个未来的宰辅之才。
这种屁股上绑了炮仗一般的提拔速度。
换了心理素质稍差一点的人来说,早就不知道膨胀到哪里去了。
但卢象升却未因此而感到自满。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天启皇帝的青睐。
所以卢象升自为官一来,便一直将此等恩情默默记在心底,并不断以此勉励自己,只求能为朝廷多做些事情以报效皇恩。
结果自己这边刚当上大名知府没俩月,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呢。
天启皇帝就驾崩了。
当听到先帝驾崩的那一刻,卢象升大哭一场,如同海瑞一般将当天肚子里吃的饭都全给呕了出来。
但卢象升也知道。
悲伤是留给死人的,活人要继续向前看。
大明的局势可容不得他一直消沉。
所以痛哭一场后,卢象升便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先帝虽然不在了,但自己那颗一心为国的赤子之心可没跟着先帝一起离去。
因此在朱由检刚继位登基的时候。
卢象升便向其上了不少奏折,言明大明如今内忧外患的局面,恳请陛下勤奋治国,重振大明天威。
但那时的卢象升还存在着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他还没彻底弄清楚让大明变成如今这副局面的罪魁祸首是谁。
这就导致他上书的那些奏折,相比之下就显得较为格式化,或者说让人读起来感觉是在例行公事。
关于大明凋敝根本问题的答案。
其实也是卢象升这些年来在不断寻找的。
最开始时,他觉得大明之所以会不断衰败,全是因为皇帝身边的魏忠贤在从中作梗。
和那些不学无术、口蜜腹剑的阉人成日里混在一起,怎么能搞得好国家呢?!
所以那时的卢象升对魏忠贤极为厌恶。
前两年别人都响应号召给九千岁修生祠,卢象升在督管临清仓时就偏不修。
不光不修,还要骂上一句修你妈修。
那时的卢象升还天真的以为。
只要阉党被剿灭,那大明就自会重现朗朗乾坤。
反对阉党,那阉党的敌人在卢象升看来自然就是自己的朋友。
所以最近这几年来,东林书院的那些人卢象升就没少和他们接触。
在那时的卢象升看来。
东林书院里的这些谦谦君子才是大明真正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
大家聚在一起讨论的都是如何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虽然谈的东西有点假大空.
但总比阉党们整日蝇营狗苟的要好太多了不是?
当然。
卢象升和东林书院中的成员接触,并不是为了结党营私的一己私欲。
而是那个时候的他发自内心的相信,大明只有依靠这些人才能重新变得强大。
结果随着新帝登基。
卢象升发现自己脑子里的观念受到了极大冲击。
跟随皇帝一同前往陕西救民赈灾的,有很多都是阉人。
一向自诩于清流的东林书院,却在这个时候连个声响都没发出。
甚至于说。
卢象升还听到传言说那些“清流”竟还在其中不断搞着破坏。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等到皇帝圣驾经过河北时,卢象升又一次佐证了自己内心的这个想法。
平白无故好好的,怎么突然会冒出来匪寇冲击圣驾?
这背后又是谁在搞鬼?!
而当卢象升听说福王在南京登基,东林书院的领袖人物钱谦益亲自为其编写“讨贼檄文”时。
卢象升原本脑子里的旧观念就跟着彻底崩塌了。
大明朝衰落至此,其真正原因竟然全都是因为这帮狗娘养的杂种畜生?!
这群杂种为了一己私利,竟然连分裂大明的事都能干的出来?
他们还颠倒黑白,将所有脏水全泼到陛下身上?
谁是真正为了大明好,别人看不出来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畜生才是。
这倒也不能怪卢象升太过少见多怪。
说白了。
他现在毕竟也只是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而已。
人生的前二十二年都在为了科举为努力。
高中进士后又立马醉心于实干报国。
对于天下大势方面的事情,还真没细细去研究过。
所以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才会对卢象升产生如此巨大的冲击。
不过发现了真正敌人的卢象升并未脑子一热,就跟他们一刀两断。
现在的他在观念受到冲击后已经变得更加务实。
他非常清楚。
自己若是真想帮现在的陛下一起重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那他这个大名府知府的官职还是相当关键的。
他可是听说最近河北境内已经风起云涌了。
因此在前几日。
卢象升便呕心沥血的给朱由检写去一封密信。
那封密信的主要内容是:
河北地区的一众世家正在联手密谋对您不利。
我身为大名府知府能帮您的地方虽然不多,但身边也有几百号几年前就跟着我的忠心人马。
只要您这边一声令下。
那我立马就带着这些人去投奔您!
或者说,我当您在河北的内应也完全没问题!
此时。
已经寄出去密信有两日时间的卢象升正在焦急的等待回信。
他不知道陛下是否会因为自己的那封信就相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为陛下做些什么。
但只要陛下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那他就一定会提携玉龙为君死!
另一边。
乾清宫内。
朱由检看着手下呈上来的大名府知府卢象升的密信,立马令人找出了卢象升之前呈上来的那些奏折。
在看完了之前那些较为“假大空”的奏折,以及卢象升的出身履历后。
朱由检也是大致弄清楚了卢象升的心理变化。
不过究竟能否信任此人,还需要通过一些具体的事情来验证才行。
朱由检当即命人连夜奔袭向卢象升传去密令:让其保持现在的状态按兵不动。
并尽可能的打入敌人内部,获取敌人信任。
至于后面怎么办,到时候再根据现实情况另作安排。
吩咐完这件事后。
跟随魏忠贤一起前往后金的人马,也是有人先行一步回到京城。
先回来的人向朱由检汇报了那日后金内发生的一切事情。
听完手下讲述。
朱由检当即下令让张维贤和曹化淳二人在京城内秘密调集兵马。
既然派魏忠贤前往后金的目的已经达成,后金在短时间内不会轻易出兵。
那他就要彻底放开手来收拾河北了。
与此同时。
五柳黄氏的宗祠之内。
在商讨完如何对付那支骑兵队伍后,黄泽也是先来宗祠内祭拜了一番先祖,然后方才坐上前往大名府的马车。
马车内。
手下亲信将一共十几人履历名册送到黄泽面前:
“老爷,这都是河北境内一些较为有能力的官员及将领名册,其中大多都是咱们的人,您过目。”
黄泽嗯了一声接过名册。
带兵打仗肯定是不可能他亲自去的,家族内的核心成员又大多是些草包。
所以就要选一些足够忠心又有一定真才实干的人出来替他效劳。
由于对手是皇帝。
这十来人也是经过精挑细选之后方才被呈到他的面前。
黄泽随意翻看了几个,便在这些人的名册上面打了个勾。
这几人,都是各世家的嫡系成员且有实际的任职经历。
比如里面一个叫齐武的大名府卫所指挥使,就实际上是他们黄家的人。
至于为什么黄家人会姓齐,那当然是为了避讳。
总不能河北所有重要职位全是他们四家的姓吧?
这样的话影响不太好,放在史书上也容易挨骂。
所以表面功夫怎么也得做做的。
黄泽在画了几个勾和叉后,执笔的手突然一顿,脸上出现犹豫神色。
因为他面前的这份名册的主人,叫做卢象升。
关于卢象升的事迹黄泽自然也是听过的。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名二十七岁的知府。
能力超群,值得进入黄泽的视线范围了。
不过之所以黄泽会在这时犹豫,还是因为卢象升此人令他产生了纠结情绪。
卢象升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此人虽是文官,但刚中进士时就曾在兵部观政过一段时间。
而且他去督察临清仓时,也多曾干过一些亲自带兵剿匪的事情。
所以这是一个有带兵能力的文官,算是复合型人才。
用他肯定没错。
但卢象升的忠心在黄泽这却没法得到保证。
若不是因为卢象升本人出身于一个江南小县城的小乡绅家庭,且其本人能力实在超群的话。
那他的名册根本就不会出现在黄泽眼前。
没能力可以培养,态度不端正那可是原则性问题。
一旁亲信似乎是看出黄泽犹豫,开口提醒道:
“老爷,卢象升此人和东林党一直多有来往。”
东林党?
哦!那怎么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能用。
不过黄泽既没在卢象升的名册上画勾也没画叉。
而是先暂时画了个圈。
接着黄泽将这一沓名册递给一旁亲信:“先去见前面几个人,卢象升留到最后再见。”
“是!老爷。”
手下离去,黄泽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起来。
核心力量肯定要掌握在自家人手里的。
不过这个姓卢的小子自己倒是也可以给他个机会。
毕竟解决了皇帝后,人才储备还是相当重要的一件大事。
就看此人最终上不上道了。
若是上道的话,自己不介意将他在江南的那个小门小户,给提拔到河北来。
让其也享受享受这荣华富贵。
若是不上道的话,那就自然要把其给找个机会弄死。
大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你不干有的是人愿意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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