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沮授已经带到。”
战事结束。
汉军士卒散落在战场,尽量聚拢袁军士卒,不让其逃回北面。
尤其是战马这一项,更是匹马不得令其北归。
刘邈重新坐回芒砀山顶的草庐下。
见到周瑜回来,刘邈将一杯酒推了过去。
周瑜看了眼山下还在忙碌的士卒,却是腼腆一笑:“臣等着今夜的庆功酒!到时候与士卒一起!”
“行!随你!”
刘邈笑骂一声,这才是将那杯酒推向被五花大绑的沮授跟前。
“幼平,给他松绑。”
周泰上前,一刀割断了束缚住沮授手脚的绳子,而沮授也面色如常的活动着手腕与肩膀。
“天怪冷的!喝一杯?”
沮授不卑不亢:“为人臣者,不食二禄。”
“行了!给你点脸,你咋还真装起来了?”
刘邈满脸鄙夷,将那杯酒拿了回来。
“不食二禄?那你这个曾经的汉臣,曾经跟在韩馥屁股后面的骑都尉怎么最后成了袁绍的家臣?”
不待沮授回应,刘邈已经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朕没你那么矫情!甭管是哪家的食,能将肚子填饱就成!”
沮授此时一脸无奈的看向刘邈:“陛下,要杀便杀,为何这般辱我?”
“陛下之汉名为大汉,但与臣生长的那个大汉可完全是两码事情,难道不是吗?”
一个除了名字不是汉,其余的全是后汉的延续。
一个除了名字是汉,但实际上却与后汉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普通的百姓不懂,到了刘邈和沮授的这个份上难道还不懂?
刘邈一乐,却并不尴尬:“你怎的料定朕会杀你?朕对敌将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就比如袁绍那好大儿还有他的跟班郭图,朕将他们接到金陵之后可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怎么能轻易诬陷朕杀人呢?朕怎么觉得,朕其实和个宽厚长者无二?”
沮授深吸一口气——
“因为陛下杀人,从不根据自己的喜好。”
“陛下杀人,从来都是凭借利字判断。”
“当时若是杀了大公子与郭图,对汉无利;但现在杀了臣,却是对大汉大大的利好。”
刘邈的笑容渐渐收敛。
“说的不错。”
那时候杀了袁谭,袁尚就会板上钉钉的成为袁绍的唯一继承人,哪还能有后面的这许多事端?
同理,沮授现在,同样是必须死。
身为河北士人的领袖,也是河北士人在大赵军中的核心人物,沮授的地位,用一句“擎天之柱”形容也再合适不过。
杀死沮授,光是肉眼可见的好处就足以让刘邈下定决心。
首先便是能够将芒砀山之战的战果彻底定义为一场圆满的歼灭战。
从此之后,袁绍想要速战速决的念头彻底成为了痴心妄想;本来不断推进的袁军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和大汉正式进入战略相持的阶段。
其次,沮授一死,河北内部必然出现极大的权力真空。
张郃、高览这些河北本地的将领难道就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往上钻一钻?还有袁绍的亲信将领,难道真的舍得将这块巨大的肥肉老老实实还给河北?
军队一旦出现动乱,本身就会让其战力大打折扣。
最后,便是北赵朝堂权力的失衡。
审配如今已经不可信。
沮授又死了。
将来,谁能够站在那个漩涡中当一枚定海神针?
所以,刘邈必然会杀死沮授,完全没有折中。
至于投降……
刘邈、沮授都很自然的排除了这个选项。
汉赵之间的核心问题就在于对世家的态度、政策。
如果沮授敢投降刘邈,那他以及其家眷的下场绝对比被刘邈处死还要惨痛一万倍!
不是所有的敌人都能变成朋友。
同样,也不是所有的矛盾都能化解。
刘邈又往杯中倒了些酒,重新给沮授推了过去。
“喝吧!算是你的断头酒。这次总不能拒绝了吧?”
沮授这次没有拒绝,接过酒杯之后一饮而尽。
不过随即,沮授就啜泣起来。
如此一幕,反倒让刘邈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觉得委屈?别这样!想想现在如果是朕落在你们手里,你们肯定也要第一时间弄死朕!这样想想,心里是不是就好受些了?”
泪水不断流淌,沮授想拿手掌去接,但却根本接不住,从指缝中就缓缓流走。
掩盖不成,沮授索性放声大哭,声音格外嘹亮。
“我,自知必死,为何一想人事,却还是泣不成声?”
沮授断断续续的问出这句话,而刘邈则是朝后一躺,神情慵懒。
“人于天地亦一物,固与万类同生死。”
“你也不算老,身体看着也算硬朗,自然而然就忘了一件事——人,终究会老,会死的。”
“看你眼睛那黑眼圈,估计和孔明一样,连休息一下都是奢望。却不知忙来忙去,自己就老了,死了,然后才开始害怕,才开始恐慌。”
刘邈自豪的拍拍胸脯——
“朕不一样!”
“朕是知道自己会老,会死的!而且朕还知道这一天其实并不晚,所以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死了也不亏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沮授泪眼婆娑的看着刘邈。
这话,怎能出于一个朕即国家的天子之口?
刘邈此言,对得起大汉,对得起士卒,对得起百姓吗?
刘邈看沮授终于不哭了,也是微微一笑。
“那些个先贤大儒们,老是想教人将生死看淡。”
“可越是看淡生死,其实就越是怕死。”
“倒不如,将生死看的重一些,如此其实反倒就不怕死了。”
沮授听着刘邈的歪理学说,顿时有些无语。
但在感受到自己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时,却又不能反驳。
“陛下说的不错。”
沮授的情绪渐渐平稳。
“其实我确实有许多事情要做。”
“就比如陛下的三长、均田,还有在蜀地搞出来的科举,其实作用意义,我都看的清楚。”
“我本想此战胜利,待回到邺城后,就写封万字书,让北方也施行大汉的政策……”
沮授叹息一声:“不然的话,几百年后,又是如此乱世。”
“呵!”
刘邈毫不犹豫的嘲讽起沮授。
“几百年?就北赵现在那样子,就算苟延残喘,大概撑个几十年就没了,还想要几百年?想的倒挺美!”
被刘邈打断的沮授眼神再次变得幽怨。
临死,刘邈都不愿说两句漂亮话哄哄他?
同时刘邈也叹了口气。
“你越是这样,朕就越舍不得杀你了。”
“其实若是可以的话,朕一个人都不想杀。大家和和气气、文文明明的坐在一起吵吵架,互相扔一扔靴子难道不可以吗?呵~”
刘邈的牢骚,在此时芒砀山周边的尸山血海的映衬下,多少显得虚伪和幽默。
可是沮授看着刘邈,却是认真点头:“陛下说的,应该是真话。”
“废话!朕从来不说谎!”
沮授此时忽然轻笑起来。
“又笑什么?”
“笑陛下真的极为有趣,可惜我这是第一次见陛下,不过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
刘邈愈发无奈:“你要说这些?不趁着这时候赶紧骂朕两句?你再这样,朕怎么舍得杀你?”
沮授看向山下。
“陛下尽管动手就是。”
“这些士卒能够死得,难道我就死不得?”
“……”
刘邈撇撇嘴:“你死之后,朕会将你尸身送回对面,让你落叶归乡。”
“谢过陛下。”
“不客气!应该的!”
刘邈挥挥手,立即就有刀斧手上前,将沮授带下去。
刘邈说不上高兴,却也说不上悲伤。
但在看到山下无数庆祝自己又活下来的汉军士卒后,也是翘起嘴角——
“今夜庆功!不醉不归!”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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