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都地下城并不阴暗逼仄。
聂维扬在其相对表层的区域穿行了半个月，所见更像是一座被巨大穹顶笼罩的模块化蜂巢。
它依靠天然洞窟与人工开凿相结合而建成，与曾经的平都截然不同，完全发挥了一些年轻设计师的激进才智。
光照绝对充足，附着着风系法术的空气循环系统持续运作，带来清新空气。主要通道宽阔得足以容纳大型车辆并行，头顶岩壁修切平整，保证不会突然掉块石头下来。
街道两旁是密集的居住单元和功能各异的官方店铺。
居住单元多是标准化模块搭建，整齐划一，门口往往挂着铭牌和些许个人化的装饰。
店铺则五花八门，既有售卖合成食物、日常用品、简易武器的便民商店，也有挂着古朴招牌、散发着草药气息的诊所，甚至还有一些利用废弃零件组装奇怪装置的手工作坊，工匠劳作其中，火花飞散四溅。
人流如织。
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行色匆匆，主妇们提着篮子讨价还价，身上带着明显职业特征、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职业者穿梭其间；更有不少孩子在人行道上追逐打闹，他们的笑声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仿佛末世从未降临。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甚至有一种奇妙的繁荣。
但聂维扬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下的紧绷。
巡逻的士兵小队频率很高，他们的眼神锐利，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重要的岔路口和设施入口都设有检查点，需要提供身份证明或进行快速能量检测。墙壁上随处可见宣传标语，强调着纪律、贡献与警惕。
资源的管控体现在细节处：饮用水需要按配额领取，食物同样如此，新鲜蔬果是罕见的奢侈品，价格高昂。
人们的生活似乎全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聂维扬像一个无声的幽灵，漫步在人群之外。
他超高的魅力属性让他不至于引人反感，但那带着非人红光的眼眸，也让大多数人下意识地不敢靠近搭讪，只是好奇地偷偷打量这个生面孔。
他看到了利用地热能源和法术反应的发电机组，看到了深入下层汲取水源的管道系统，看到了处理废弃物的工厂，也看到了生态实验区，正在研究如何利用荧光苔藓和特殊晶体进行照明，降低能源消耗率。
地面上的城市，地面下的城市，这就像一个庞大的蜂巢，汇聚了此方人类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智慧和韧性，艰难却顽强地维系着千万级人口的生存与发展。
这半个月的观察，让他对平都的现状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而他带来的那些信息和技术，也让此处变得更好。
在观察初期，他正站在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环形平台上，俯瞰着下方数层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名穿着得体、举止干练的政务人员找到了他，恭敬地递上了一份文件。
“聂先生，这是为您整理的奇物清单。上头的人吩咐，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提出。”
聂维扬接过那份不算太厚的清单，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罗列着一些名称古怪、效果不明的物品，大多是从各种副本或遗迹中发掘出来的。
他的手指在清单上轻轻点过，最终停留在其中一页。
“就这个吧。”他平静地说，“别的不需要，谢谢。”
政务人员记下编号，没有丝毫犹豫：“好的，立刻为您安排。”
很快，一个装着奇物的盒子被递送到他手上，他的物欲匮乏令人安心，也令人更加疑惑。
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半个月，没人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聂维扬过得异常平静。他未曾踏出这座巨城一步，就好像读心术带来的他人思维对他毫无影响，这种状态就像一台机器，让某些暗中观察他的人生出诸多猜测与复杂心绪——他究竟是人？还是某种更神秘的存在？
并非没有人提议动用其他读心者去探探他的底，但这个提议被高层坚决地否定了。
理由简单而残酷：在目前已知范围内，不可能存在精神力强度能凌驾于他之上的读心者，任何尝试都无异于主动将己方情报送上门，且极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反应。
不过，这半个月里，聂维扬并非无所事事。
他逐步有选择地向平都递交和补充了大量信息，一些现在人们可以得知的信息。
一些邪教组织的内部结构与真实信仰、埋藏于中州地下的前文明服务器具体坐标与开启方式、乃至那个他从心海中得到的地理坐标……等等等等。
当学者们听到那个坐标时，他们立刻意识到，它指向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学者们面面相觑。
他们对这颗星球与地球高度相似的地貌，始终抱有疑问。而现在，他们提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星球环境被系统性改造过。”聂维扬给出了答案。
这是他首次将这部分深藏的秘密交付给一个庞大的、有能力的集体去承载。
“有一个庞大的系统在管理和维持着这颗星球的环境……你们很多人都见过它的一部分：【食梦】。”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嘈杂的议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但很快，学者们抓住了关键。
“它如何能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尺度中维持运转，让地形不被破坏到面目全非？”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敏锐地发问，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聂维迎着他的目光，吐出了两个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字：
“回档。”
死寂。
紧接着是更猛烈的思维风暴。学者们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恐怖含义和无数亟待验证的猜想。
“回档？它一定有一个执行标准。”
另一位年轻些的学者猛地站起来，声音微微发颤：“食梦是从血月上行事件里出现的，如果食梦是星球管理系统的一部分，那……血月的身份、立场，以及‘血月上行’事件的真正目的，或许与我们之前的推测截然不同！聂先生，食梦是前文明的造物，对吗？”
“对。”聂维扬肯定道，“但具体是哪一代文明的遗留，我不知道。”
这一点他并未隐瞒。学者们也早已从其他渠道——例如混沌避难所的副本信息——得知，这颗星球上曾轮替过不止一代文明。
“聂同志，”最初那位老教授扶了扶眼镜，语气变得极其慎重，“这些至关重要的信息……您是如何得知的？它们的来源是？”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聂维扬。
聂维扬面色不变，理直气壮，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来自二号管理员。”
这不算说谎。这里头很多信息，确实是他以二号管理员的身份得知的。
学者们陷入了沉思，低声交换着意见：“之前说，二号管理员试图链接避难所节点……而避难所与食梦同属前文明造物，或者说，都与前文明密切相关……这是否属于同一个大系统？一个庞大的‘星球管理与防御系统’？
“唔……那么，二号管理员的身份是……避难所网络的管理员？或者……更高一级的……星球管理员？”
聂维扬听着他们的推测，眨了眨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学者们的猜测已经无限接近部分真相，只是他们缺乏‘智人心海’这块关键拼图，自然无法得知全貌。
而这份完整的真相，此刻让他们知晓并无益处，他也并不打算现在就全盘托出——有关心智与精神的研究，还是别一步跨向心海比较好，否则会爆炸的。
讨论暂告一段落，一位工作人员为他斟上一杯热茶。茶香袅袅中，那位老教授代表所有人，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聂维扬同志，”他的语气十分诚恳，“我们还有一个问题。你和‘二号管理员’……究竟是如何认识的？你们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聂维扬隔着热雾，抬起眼睛。
这个问题，终于来了。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