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站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中,望着那列静静卧在铁轨上的火车。蒸汽机车头不时喷出白气,在夕阳下像一头喘息着的巨兽。他那张布满冻疮和血痂的脸抽动了一下,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肌肉僵硬得如同冻土。
他回头望向站台——几个穿着油污工装的人正猫腰检查车轮,铁锤敲击螺栓的铛铛声在空旷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一个满脸煤灰的中年工人直起身,抹了把汗,朝林彦挥动着胳膊!
“还杵着干啥?快上车啊!”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这车就是给你们备的!快啊!”
林彦浑身一颤,仿佛被电流穿过。他扭头看向戴刚,发现对方正死死盯着自己,眼眶通红。
他深吸一口刺骨的寒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乡亲们,上车!”
他的声音像块破布般撕裂在风里。
人群骚动起来。像解冻的冰河,开始涌动。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光亮,僵硬的腿脚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人们互相搀扶着,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站台、朝着那列喷吐着白色希望的钢铁长龙涌去。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矿工颤巍巍地指向车厢,浑浊的眼里迸发出孩子般的光。
“走啊!有火车坐了!”
一个年轻却瘦削的如同骷髅一般的矿工,搀扶着一个老人,声音哽咽。
“娘,我能活命了……您在家等我,我一定回家……您等我回家……”
还有妇人,抱着怀里的襁褓,什么都没说,却呜咽出声。
而与此同时。
原本混成一色,不分彼此的浩荡的人群,此时却奇异的,分化成了两组截然不同的人群。
一群人,此时急迫的,往火车的方向涌去,想要爬上火车。
而另一群人,却举措诡异的往后退,他们没有往火车所在的位置奔袭,而是迅速散开,像堤坝疏导洪水般引导着人流……
“抱孩子的往这边!慢点,别挤!”
“受伤的弟兄搭把手!一个拽一个!”
“车厢里宽敞着呢,大家都能上去!别慌!”
……
那些负责疏散人流的人影,毫无疑问,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内测玩家”!
他们一边维持秩序。
一边把那些矿工,一个接一个的送上火车。
……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此时半跪在车厢连接处。他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手指却异常灵活地调整着踏板角度。之后托举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试着把那个少年,送上火车。
“脚踩稳喽!”
他托着那个瘦弱少年的腋下,把他高高举起,那孩子轻得像片羽毛,肋骨隔着破棉袄硌手。少年慌乱地蹬着腿,冻僵的脚趾蜷缩着。
老人举着他,将他推进车厢,顺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窝头塞过去!
“路上吃,嚼慢了咽,别噎着。”
那个少年错愕的看着那个老人。
“爷爷,你不上车吗?你也上来啊!”
那个老人却咧嘴笑了笑,之后摇了摇头。
“我不上,我不上去,我是抗联的,我还得去帮别的同胞!”
“小朋友……好好活!”
“我吃过很多好吃的东西,东北的锅包肉,燕北的铜锅涮羊肉,岭南的啫啫煲,川菜,鲁菜,湘菜……还有大好的河山,我都见过……”
“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所以,你们也要活下去啊!要好好的活……”
那个老人冲着车厢上的少年,挥了挥手,随后转头去帮扶别的矿工……
另一节车厢下。
一个戴眼镜的女学生模样的少女,此时吃力地扶住一位妇女的后腰。推着他往前。
那妇女怀里抱着用破布裹着的婴儿,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突然妇女腿一软向下滑去,女学生猛地用肩膀扛住她的躯体,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
她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婶子,再往前走三步!您看,车厢里有亮光!您别怕!”
妇女死死地抱着襁褓,眼神无措的盯着那个少女。
“我的孩子……”
那个少女猛地抬起头,声音撕裂。
“您的孩子,若是还有声息,您就应该立刻上车。”
“您的孩子,若是已经冻死在了路上,他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他的母亲,能好好活命,而不是辜负这么多人的心血!”
那妇人,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几下,她不再挣扎。
任由那个学生模样的少女,把自己推上了列车。
……
一个满脸络腮胡、看起来像老工人的汉子,组织着几个伤势较轻的矿工,在车厢门口组成了一道简陋的人链。
他站在最下面,将行动不便的人一个个抱起来,递给上面的人,上面的人再往车厢里送。他的动作沉稳有力,仿佛不知疲倦。
一个失去了一条小腿的年轻矿工被递到他面前,那断腿处只用破布胡乱包裹着,血迹斑斑。络腮胡玩家没有丝毫犹豫,小心翼翼地将年轻人横抱起来,像托着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稳稳地向上传递。他的手臂肌肉虬结,额角滚落大颗的汗珠,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变成白气。
接过伤者的其他的玩家也极其小心,他们调节着自己全身的肌肉,尽可能的把那个断了一条腿的矿工,送上列车。
而那个被送上列车的断了一条腿的矿工,怔怔的望着那些托举着自己的人群。
他忍不住的低声喃喃。
“为啥?”
“为啥啊!为啥这么对我!”
“为啥对我这么好呢?”
“我一条腿已经没了,我就是个废人了。你们还救我干什么?”
“你们应该像地主老爷一样,把我扔到冰窟窿里,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弃我呢?我自己都不知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周围的人,全都一怔,但他们很快,就继续托举着那个断了一条腿的矿工,把他往列车上送。
他们望着那个矿工,满是泪痕的脸,都咧嘴露出笑容。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老乡!”
“为什么要救你?这需要理由吗?因为你是我们的同胞……”
“地主老爷?放心吧,以后的大夏,再也没有地主了!大家都是平等的!老乡,好好活下去,断了一条腿,没什么关系的?等打跑了小鬼子,你依旧可以去看大好河山!”
……
林彦此时,也在奋力地将人往上推。
他看到一个约莫八九岁、瘦得眼睛大大的男孩,穿着完全不合身的破棉袄,正努力地想扒住车厢边缘,小脚在空中乱蹬。
林彦的心头一紧,他努力的挤过去,伸出双手托住男孩的腋下,用力将他往上举。
那个忽然飞起的小男孩儿错愕的回头,在看清林彦的脸后,男孩脏兮兮的小脸上竟然绽开一个虚弱却明亮的笑容。
“谢谢叔叔……”
林彦摇了摇头。
“不用……”
可林彦的话还没说完。
忽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空气。
林彦只觉得脸上一热,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托举的力量一空,男孩那颗刚刚还对他微笑的小脑袋,像熟透的西瓜般爆裂开来,温热的鲜血和灰白的脑浆溅了林彦满头满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彦僵在原地,双臂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怀里是那具瞬间失去生命的、轻飘飘的小身体。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与茫然之中,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前方,瞳孔急剧收缩。
下一秒,他猛地扭头,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车站外侧那片覆盖着白雪的山坳。夕阳的余晖下,那里影影绰绰,出现了许多快速移动的土黄色小点!刺刀的寒光在血色夕阳下闪烁。
“狗日的鬼子!!!”
林彦的嘶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狗日的鬼子又追来了!快!快上车!能上的都快上车!”
“抗联的同志!内测的同胞们!拿枪!快拿枪!挡住他们!给老乡们争取时间!”
“他娘的,我们决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火车启动后,立刻炸掉铁轨!”
“之后我们负责拦截那些鬼子!”
“我们就在黑山咀,和鬼子决一死战!打完这场仗,你们能回去和亲朋好友吹一辈子!此战……就是我们在这个世界,在东北的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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