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同知厅。
叶庆早已等候在此,一见薛淮进来便上前相迎。
通过这大半年来的合作,尤其是这次设局抓捕乱党重要人物、成功抓住妖教的蛛丝马迹,这对叶庆来说又是一桩极其重要的功劳。
靖安司成立于百年前,最初只是大燕太宗皇帝潜邸时期的亲卫,后来逐渐成为太宗监视朝野的耳目,由此形成定制,历任皇帝都会任用最忠诚的股肱之臣掌控靖安司,一如当今天子和靖安司都统韩佥。
除韩佥之外,靖安司还有三位副都统,再往下便是京城侦讯、典刑、仪卫、机宜四司郎中以及地方九位掌令。
叶庆身为江苏掌令,同时监管安徽各府,地位本就属于同僚之中的前列,如今又在扬州斩获功勋,往后他极有可能凭此调回中枢任职。
“景澈兄,看来今日收获不小。”
叶庆面带微笑拱手见礼,语气里带着由衷的钦佩。
薛淮亦笑道:“这么明显?”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合作的加深,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叶庆不会像面对其他官员那般时刻板着脸,而薛淮偶尔也会调侃自嘲几句。
叶庆自然不会说他察觉薛淮的神态与平时不同,疲惫中又带着一丝亢奋,只满怀期待地说道:“景澈兄亲自出马,贼首还不如实交代?”
“叶兄谬赞。”
两人对面而坐,薛淮又道:“幸不辱命,柳英开口了。”
叶庆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道:“她吐露了多少?”
“很多,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
薛淮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继而道:“据柳英交代,济民堂背后的势力名叫玄元教,至少有五十年以上的历史,起初他们只是在民间小范围的传教,发展的对象也都是穷苦百姓。大概从三十年前开始,玄元教出现了一位能力强悍的圣子,他通过各种手段进行敛财,然后在北地渗透和延伸触角,仅仅十年就有很多官绅成为他们的信徒。不过在太和二年,他们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重创,不得不将势力转移到江南。”
“太和二年?”
叶庆心中一动,试探道:“莫非是那桩兵部军械大案?”
“正是。”
薛淮点头道:“从已知的情况推断,凌家和玄元教的关系很紧密,可能是因为凌青贪墨受贿的罪证被发现,导致一连串官员落网,这对玄元教的核心高层造成极大的威胁,所以他们才仓惶南下。柳英当时只是一个普通教众,受命去杀害已经嫁到柳家的凌青之女凌英,所以她并不清楚更多的内情——”
说到这儿,他忽地停了下来,脑海中浮现两个念头。
第一是关于十八年前那桩兵部大案,之前叶庆对他说过,当时薛明章曾力主追查失踪军械的去向,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如今既知玄元教所图甚大,那些不知所踪的军械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第二个念头则和徐知微有关。
综合柳英和徐知微两人提供的信息,薛淮发现一个很巧合的事情。
十八年前,兵部大案爆发,凌家被灭门,没过多久柳英便在野外捡到了襁褓中的徐知微。
“景澈兄?”
叶庆的声音将薛淮从沉思中拉出来,他歉然地看着对方说道:“一时入神,叶兄莫怪。”
叶庆连忙摆手道:“无妨,可有什么发现?”
薛淮沉吟道:“叶兄,当年凌青的二子一女可有活下来的后代?”
叶庆道:“这……我还真不记得,要不我再让京城那边查查当年的卷宗?”
“有劳叶兄了。”
薛淮微微颔首,然后继续之前的话题道:“玄元教当初那位横空出世的圣子便是如今的老祖,在他的一手调教下,妖教内部架构极为严密。老祖之下分别是圣子和圣女,此外还有长老、护法、香主和执事,环环相扣垂直统属。这次我们抓获的乱党之中,便有柳英麾下的香主和执事。但是柳英并不清楚老祖和圣子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前者年约五旬,后者比较年轻。”
叶庆皱眉道:“她身为圣女居然只知道这些?这会不会是她有意隐瞒?”
“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
薛淮顿了顿,徐徐道:“柳英的崛起应该是一个意外,而非妖教老祖的布置,他一开始没有想到济民堂会发展到这个程度,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名正言顺地除掉柳英这个圣女。据柳英所言,老祖有个心腹名叫胡娇娘,此女现为妖教内堂护法,一直觊觎圣女之位和济民堂的财富。此番柳英入局,多半是老祖设计、胡娇娘负责执行,为的就是铲除柳英这个功高震主之人,同时掠夺济民堂的核心资产与暗线,使其彻底转入暗处。”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之计。”
叶庆对这些手段自然不陌生,沉声道:“这老祖利用景澈兄你除掉柳英及其羽翼,再利用柳英这把刀来试探甚至消耗你,无论哪边胜出,他都是坐收渔利,其心可诛啊。如今柳英的心腹下属被一网打尽,她又不清楚老祖和圣子的身份,这接下来该如何查?”
薛淮不慌不忙地说道:“柳英终究是妖教圣女,虽然一直被老祖提防,但她了解的内情自然不少。目前她已招供,玄元教这些年和江南各地多名官员勾连,此外济民堂和漕帮一直有隐秘的银钱往来,而且还有漕运衙门的官员为他们行方便。”
听闻此言,叶庆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去年他见识过薛淮对付两淮盐运司的凌厉手段,对这个年轻官员十分佩服,不仅仅是因为韩佥的密令才会如此配合,但是漕运衙门相较于两淮盐运司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庞然大物。
两淮盐运使是从三品,而漕运总督是正二品,二者的区别从官阶可窥一斑,更不必说漕运总督本就有督管扬州府衙的权力。
一念及此,叶庆神情凝重地说道:“这案子越来越棘手了。”
薛淮轻声道:“确实有些棘手。对方在暗我们在明,虽说这次收获不少,但都是柳英的心腹下属,那些人知道的事情远比柳英少。而且妖教老祖提前做好了切割的准备,柳英掌握的不少信息已经失去了价值。”
叶庆想了想问道:“那个胡娇娘能否作为突破口?”
“胡娇娘其人,柳英形容她貌美如花尤擅媚术,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常以柔弱之态掩饰狠戾之心。那夜在城外大明寺,便是胡娇娘率众吸引我的注意力。其实她本来不必大动干戈,但她还是派了不少高手想要取我性命,由此可见这个妖女不是安分守己的主。”
薛淮回忆着柳英的供述,又道:“胡娇娘这条线不能忽视,应立即找丹青妙手绘制她的画像,在各处水陆关卡、码头和客栈等地排查搜捕。另外,那夜你亲手擒下的高手定然是胡娇娘的得力下属,无论他是否开口招供,我们都要将信息来源扣在他的身上。”
“好。”
叶庆明白薛淮此举用意,这是为了继续掩盖柳英的立场变化,而且被叶庆擒拿的妖教高手心志不够坚定,当夜见势不妙就想逃走,想来胡娇娘不会意外是他出卖自己。
“至于漕运衙门……”
薛淮陷入迟疑,手指轻轻点在案上。
对于大燕来说,漕运乃是社稷命脉,贯穿南北的大运河承担着极其关键的连通作用,其重要性远远胜过两淮盐运司。
叶庆见状便问道:“景澈兄,难道蒋总督也牵扯进了此案?”
薛淮道:“关于蒋总督本人是否知情乃至于参与此案,柳英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因为漕运衙门这条线被妖教老祖交给圣子负责,不过她确认漕帮之主桑世昌、扬州漕运通判赵琮等人都和济民堂有利益勾连。”
叶庆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时至今日,漕帮已是尾大不掉,桑世昌一介白身甚至是江南很多官员奉迎讨好的对象。
“对了。”
薛淮正色道:“柳英还提到一人,这是她偶然打探到的消息,玄元教在江南的渗透尤其是在漕运命脉上的布局,与一位姓孟的中年书生关系极深!此人年约四十许,面白无须,精于筹算。柳英虽不知其全名,但是济民堂近几年和漕运衙门以及漕帮的银钱往来,乃至利用漕船夹带人员物资的秘密通道,皆由这个孟书生居中联络协调。”
叶庆道:“如此说来,这个孟书生不是玄元教的人?”
“没错。”
薛淮点头道:“像桑世昌和赵琮之流,只是玄元教庞大人脉关系中的一个点,暂时没有必要打草惊蛇,当以收集他们的罪证为主,等到陛下圣旨一下,靖安司便可收网。反倒是这个神神秘秘的孟书生,我觉得极有可能是漕运衙门推出来的代表,由他来和玄元教接触磋商。”
叶庆认为薛淮这个判断很精准且敏锐,不由得沉声道:“只要能抓住这个孟书生……”
薛淮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就能挖出玄元教在官府之中真正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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