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伏牛山下的这座小小院落。
油灯的光晕在简陋的屋舍内摇曳，将赵婉儿疲惫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她已经三天三夜没怎么合眼了，一双秀丽的眸子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却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床榻上那个面色苍白如纸的青年——李宝。
她又一次用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着李宝额角的汗珠，那汗珠冰凉，仿佛是从九幽之下渗出，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李宝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若非胸口那几不可察的起伏，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赵婉儿不敢再想下去，每次这个念头升起，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李宝哥哥，你快醒醒啊……”她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山顶的日出，你不能食言……”
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那是李宝受伤时留下的。
赵婉儿一口一口地将熬好的汤药用小勺撬开他的嘴唇，艰难地喂下去少许，更多的则是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浸湿了枕巾。
夜越来越深，万籁俱寂，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赵婉儿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上下眼睑不停地打架。
她强撑着，可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终于，一阵难以抗拒的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她的头一歪，便靠在了李宝的床沿边，沉沉睡去。
朦胧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白日里打水的后院那口老井旁。
只是此刻，井口不再是幽深黑暗，反而散发着诡异的微光。
“婉儿……”
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飘忽的声音从井底传来。
赵婉儿心头一颤，是李宝！
他醒了吗？
她急切地朝着井口呼唤：“李宝哥哥！是你吗？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婉儿，拉我上来……”声音带着一丝痛苦和焦灼，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赵婉儿心中大急，她趴到井边，向下望去。
井水不再是清澈见底，而是浑浊翻涌，如同煮沸的浓墨。
而在那晃动的水面上，赫然映照出一张脸——正是李宝！
只是，水中的李宝面容扭曲，眼神空洞，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意的青年判若两人。
“李宝哥哥！”赵婉儿吓得魂飞魄散，伸出手想要去拉他，可指尖触及的只有冰冷刺骨的井水。
突然，水面上的李宝面容开始龟裂，如同破碎的瓷器，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漆黑的虚无。
他痛苦地嘶吼着，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野兽的悲鸣。
“婉儿……救我……”
就在赵婉儿惊骇欲绝之际，井中那破碎的面容猛地炸开，一股水柱裹挟着无尽的寒意与怨毒，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她脸上扑来！
“啊——！”赵婉儿尖叫一声，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心跳如擂鼓般狂野。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惊恐地四下扫视。
油灯依旧在跳动，屋内的陈设也和睡前一般无二。
是梦……只是一个噩梦。
赵婉儿定了定神，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床上的李宝。
他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毫无声息。
方才梦中的惊悚画面还历历在目，让她一阵后怕。
她伸出手，想再次探探他的鼻息，却在触碰到他脸颊的刹那，微微一怔。
李宝的眼角，竟然挂着一丝晶莹的泪痕，尚未干涸。
他……流泪了？
是在梦中也感受到了痛苦吗？
赵婉儿的心瞬间揪紧，无尽的怜惜涌上心头。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想要拭去那滴泪，却在那一瞬间，她的目光凝固了。
李宝……李宝那只垂在身侧的手，食指的指节，似乎……似乎极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赵婉儿的呼吸骤然停止，她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是错觉吗？
是因为自己太累，眼花了吗？
她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李宝的手指，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赵婉儿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时候，那根食指，又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这一次，幅度比上次稍大，清晰可见！
“啊！”赵婉儿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不是惊恐，而是狂喜！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奇迹。
紧接着，更让她惊喜若狂的一幕发生了——李宝那紧闭多日的眼皮，竟然微微颤动了几下，然后，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缓缓地转动了一下！
“李宝哥哥！”赵婉儿再也控制不住，喜悦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滴落在李宝的手背上，也滴落在他眼角那未干的泪痕上。
两人的泪水，一滴来自欣喜若狂的赵婉儿，一滴来自昏迷中挣扎的李宝，在昏黄的灯光下交汇。
就在那两股水渍相融的刹那，一抹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金光，自那泪水交融之处一闪而逝！
金光过后，床上的李宝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竟从床榻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砰”的一声闷响，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赵婉儿吓了一跳，方才的狂喜瞬间被担忧取代，她急忙扑过去想要扶起李宝：“李宝哥哥，你怎么样？”
然而，不等她碰到李宝，异变再生！
只见摔落在地的李宝，身体微微抽搐了几下，然后，他竟然用手肘撑地，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自行爬了起来！
他的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眼神也带着一丝迷茫，但那双眼睛，却已然睁开，并且，有了神采！
“婉……婉儿……”李宝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却如同天籁般传入赵婉儿的耳中。
他看着赵婉儿，眼神从迷茫逐渐变得清明，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而混乱的噩梦中挣脱。
他记起来了，在那个无边无际的虚幻之境中，他被无数心魔滋扰，被过往的遗憾和恐惧反复折磨，几乎要彻底沉沦。
是心底那份对婉儿的牵挂，对生的渴望，以及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他一次次击溃那些狰狞的幻象，最终打破了那片禁锢他的虚妄。
“李宝哥哥！”赵婉儿再也忍不住，扑进李宝的怀中，放声大哭，将这些日子所有的担忧、恐惧、绝望和此刻的欣喜，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李宝伸出手，有些迟钝却坚定地回抱住她，感受着怀中温软的身体和那剧烈的颤抖，心中百感交集。
他轻轻拍着赵婉儿的背，柔声道：“我没事了，婉儿，让你担心了。”
良久，赵婉儿才从他怀中抬起头，梨花带雨的脸上却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她仔细地端详着李宝，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深刻在心底。
李宝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心中涌起一阵愧疚。
他想起那虚幻之境中的种种凶险，若非他意志坚定，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
随即，一个念头闪过，他急切地问道：“婉儿，张大哥他们呢？还有村里的其他人，他们怎么样了？我们昏迷了多久？”
赵婉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李宝的心，随着她这片刻的沉默，又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他们遭遇了什么？
难道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张大哥他们，是否安好？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乌云般笼罩在他的心头，让这劫后余生的喜悦，也蒙上了一层未知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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