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的手指刚触到裤兜深处的钱包,就见柜台后的中年女人忽然直起腰。
    她蓝布衫上那朵褪色牡丹随着动作晃了晃,花蕊里那缕白发擦过铁皮盒边缘,"姑娘已经用银镯抵了房费。"
    徐若雅正低头整理背包带,闻言抬头笑了笑:"出门急没带现金,只能委屈李宝先生蹭房了。"她眼尾的痣在暮色里忽闪,倒像是故意要化解他的局促。
    李宝的耳尖腾地烧起来。
    他分明记得在水库边说好了AA房费,可刚才光顾着盯着登记本上三个月前的日期发呆,竟让徐若雅先一步做了决定。"那...那我请早饭。"他喉咙发紧,弯腰去提地上的旅行包,指尖却先碰到徐若雅的手背——她的手凉得惊人,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跟我上楼。"中年女人已经绕过柜台,蓝布衫下摆扫过李宝脚边的铅笔。
    他这才注意到她走路时膝盖不打弯,像是踩着高跷的纸人。
    楼梯在三人脚下发出细碎的**。
    李宝盯着老板娘后颈凸起的骨节,忽然想起三天前在西安博物馆看到的唐代陶俑——那些女官俑的脖颈也是这样生硬,仿佛被线牵着。"这旅馆开了多久?"他脱口问道。
    "三十年。"老板娘的回答像块冷硬的石头,"我爹传给我,我传给我闺女。"
    徐若雅的背包带在楼梯扶手上刮出刺啦声。
    李宝借着这动静偏头看她,却见她正盯着楼梯转角的窗户。
    玻璃上蒙着层灰,隐约能看见外面桃林的影子——白天经过时他数过,总共七棵桃树,此时在暮色里却连成模糊的一片,像团化不开的墨。
    "张队他们该到县城了吧?"徐若雅突然低声说。
    李宝的太阳穴猛地一跳——这是他最不愿触及的念头。
    六个小时前在水库边,他们和另外三个队友分开,说好等水位退了就汇合。
    可现在手机没信号,手腕上的檀木手串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这房子的格局..."李宝摸着楼梯扶手,木头表面的漆已经剥落,露出下面暗红色的纹路,"像...像唐代的'北斗七星局'。"
    徐若雅的脚步顿住:"你是说袁天罡那套?"
    老板娘突然在二楼转角停住。
    她的影子被廊灯拉得老长,几乎要缠住徐若雅的脚踝:"到了。"
    门牌号是307。
    李宝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潮湿的霉味涌出来,混着朽木和土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徐若雅皱着鼻子后退半步,发梢扫过他手背:"这味道...像是长期没开窗。"
    "特殊时期,少有人来。"老板娘从围裙兜里摸出钥匙,铜钥匙串上挂着个褪色的红布包,"你们要是嫌味大,我把窗打开。"
    李宝盯着墙上的霉斑。
    那些深绿色的痕迹呈放射状蔓延,像极了他在乾陵陪葬坑见过的尸斑。"什么特殊时期?"他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檀木珠——手串不知何时凉了,珠子表面的包浆泛着幽光。
    "水库放水冲了路,桃林闹虫灾。"老板娘推开窗户,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旧报纸哗啦作响。
    李宝瞥见报纸日期是2023年4月11日,和登记本上最后一条记录隔了一天。
    徐若雅探身看窗外。
    暮色里的桃林在风里摇晃,有几片早开的桃花飘进来,落在她肩头:"其实景致挺好的..."她声音渐弱,许是也觉察出不对——都四月底了,桃树怎么会开花?
    "洗澡要去楼下打水。"老板娘把钥匙放在床头柜上,铜钥匙磕在木头上发出脆响,"热水在锅炉房,过了八点就没火了。"
    李宝蹲下身整理旅行包,余光看见床底有团黑乎乎的东西。
    他刚要伸手,徐若雅轻轻踢了他脚踝一下:"别乱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紧绷。
    "那我先走了。"老板娘转身要出门,蓝布衫下摆又扫过门框。
    李宝这才注意到门框上钉着枚生锈的铜钱,钱眼里穿着根红绳,红绳上还挂着截断发——和柜台下那缕颜色一模一样。
    "对了。"老板娘在门口停住,指甲刮过门框发出刺啦声,"晚上九点停水。"她没回头,只留给两人一个裹在蓝布里的背影,"省着点用。"
    门"咔嗒"一声关上。
    徐若雅立刻冲过去拉窗帘,可刚拽动布帘就"呀"了一声——窗帘布上绣着缠枝莲,和她抵房费的银镯花纹分毫不差。
    李宝摸出手机,屏幕依旧是无服务的界面。
    他抬头时正撞见徐若雅的眼睛,她眼里映着床头那盏昏黄的灯,像两团要熄不熄的火:"你觉不觉得..."
    "老板娘的指甲。"李宝脱口而出,"她右手指甲尖有个缺口,和监控里白裙女人抓门时留下的痕迹..."
    窗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像是有人打翻了什么,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从桃林里传来——和他在柜台前听见的,分毫不差的脚步声。
    檀木手串在李宝腕间猛地一烫。
    他下意识攥紧手腕,却摸到珠子表面有道新刻的纹路——仔细看,竟像是朵未开的牡丹。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